成之染聞言不語。
“義父說的話沒錯,張靈佑并不知我軍虛實。他早已是義父手下敗将,隻敢借北伐之機突襲,如今義父回來了,他豈會輕舉妄動?”
成之染搖頭:“豈能将身家性命押在旁人心思上?”
“自然是不能,”徐崇朝點了點頭,道,“今上已準允東府在京中募兵,從軍立功者,依當年京門舉義故事重賞。”
“百姓之中能得多少人?”
“如今京中吏民逃散無數,此事還得看天意。”
“既招徕新兵,成大将軍可會給我用?”
徐崇朝默然。
江上風起,成之染擺弄着袖口,一聲輕歎随風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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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東府依舊往來奔忙,成之染心中有氣,冷着臉不願往滄海堂去,于是牽馬出城,在金陵城北轉了大半日。徐崇朝一路陪着她,途經覆舟山時,成之染指着山頭道:“東有燕雀湖,西有玄武湖,這山頭守阨其間,委實是要道。若在此修築營壘,定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效。”
徐崇朝辨識一番,道:“此處是天家藥園。”
成之染搖了搖頭:“都到這種時候了,毀一個藥園又如何?”
她一路指指點點,隔着玄武湖浩蕩煙波,遠遠望見了白石壘。白石壘下,廬龍山前,正是玄武湖連通大江的水口。
見成之染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徐崇朝笑道:“你莫非要說,廬龍山亦需駐兵,才守得住玄武湖?”
“正是如此。”
徐崇朝無奈:“狸奴啊,金陵哪有人手來修築營壘?能依憑石頭戍守住秦淮,已是幸事了。”
成之染郁郁不平,一路上再沒怎麼說話。途徑禦街時,路上突然有人喊她。
成之染蓦然回首,隻見一人紅衣金冠,于街口打馬回身,灼灼桃花眼中漫溢着驚喜,連聲音都有些發抖。
“成娘子,你……”
成之染微微一怔,翻身下馬,恭敬一禮:“見過世子。”
來人正是會稽王世子蘇弘度。
蘇弘度從馬上望着她,半晌也下了馬,動了動嘴唇,千言萬語凝滞在胸口。
兩人已經年未見,成之染出征之前,會稽王府剛遣了媒人往成家說親,結果又沒了下文。如今京中形勢天翻地覆,再談風月也顯得不合時宜。蘇弘度上前兩步,道:“你這是去哪兒?”
成之染道:“奴正要回家。”
她不稱“我”而稱“奴”,擺明了是要跟他劃清界線。蘇弘度苦澀一笑,隻好道:“如今世道不太平,快些回去罷。”
成之染點頭,正要告退時,蘇弘度仿佛想起了什麼,又道:“若你有什麼難處,盡可到王府找我。”
他話一出口,轉念又想到,縱然是兵荒馬亂的時候,有那樣一位手握重兵的父親,成之染又能有什麼難處?
然而這畢竟是世子的一番心意。成之染鄭重道謝。
蘇弘度把多餘的話咽回肚子裡,道:“保重。”
二人交談間,徐崇朝垂首默立一旁,見眼前紅袍翻飛,蘇弘度人已走遠,他擡頭看了成之染一眼。
成之染收回目光,眉眼間似是怅惘,她摸了摸馬鬃,一句話也沒說,隻道:“走。”
二人剛回到東府城,便察覺城中氣氛頗有些怪異。
成之染心中惴惴,快步入府,遠遠便望見前堂黑壓壓一片,不知誰正高聲說些什麼,連庭中守衛都忍不住觀望。
那聲音清晰刺耳。
——西府戰敗了。
這結果并不意外,可着實令人心驚。
堂中猶在慷慨陳詞,座中諸将佐臉上,都是揮之不去的凝重。成之染久久立于庭中,四下都屏息凝神,忐忑不安。遙遠的城外角聲嗚咽,已是到了城門關閉的時候。
據僥幸逃回的軍士說,李勸星親自率兵西上迎敵,與十餘萬海寇大軍大戰于尋陽城外薜蘿洲。可敵軍人多勢衆,舳舻千裡,旌旗蔽天,那一戰慘烈異常,李勸星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蔔,手下将士死傷無數,潰不成軍。
薜蘿洲大敗,西府震駭,豫州主簿蕭恩義駐守曆陽,見勢不妙便立馬翻臉,舉城降敵。
曆陽城距離金陵不過一百五十裡,心腹大患,莫過于此。
西府兵敗尚不能令成肅動容,聽聞蕭恩義謀反,他險些将幾案掀翻。
“讓荀恭祖去,務必在妖賊犯境前奪回曆陽!”
甯朔将軍荀恭祖,正是已逝的華容縣公荀康祖之弟。
他聲色俱厲,成之染在門外一個寒顫。
成肅與張靈佑較量聲威和氣勢,斷不會允許曆陽在眼皮底下興風作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