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為何要我信他?”
“岑侯駐守襄陽,多次助宣武軍擊敗庾氏,第下為何不信他?”
成譽一時無言。
“妾聽聞第下夜開城門,不知軍中可有将佐潛逃出城?”
成譽看了她一眼:“不曾。”
賀樓霜深深一拜,道:“第下為天子守藩,岑侯亦為天子守藩。第下何必囿于鄉土之見,令天下忠良寒心?”
成譽似乎被她說動,然而心念一轉,想到對方的身份,禁不住問道:“那霜娘子又是為了什麼?”
賀樓霜笑而不語。
成譽長出一口氣,也并不刨根問底,隻道:“岑侯率領數千人馬自襄陽而來,如今正在城外。”
賀樓霜在堂中掃了一眼,見衆人神情各異,對岑獲嘉南下的意圖頗為猜疑。她迎着衆人探究的目光,淡淡道:“他需要第下的誠意。”
成譽望着她,竟從這女子眉眼之間,窺見幾分不容動搖的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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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州刺史岑獲嘉年逾花甲,依舊精神矍铄。他勒馬停在江陵城外,指着不遠處巍峨城樓,對長孫岑汝生道:“世言襄陽為江陵門戶,江陵險固如此,何須門戶?”
岑汝生道:“若無精兵強将,空有金城湯池,不過虛有其表罷了。”
岑獲嘉哈哈一笑,贊許地點了點頭,道:“聽聞近日江陵城門大開,晝夜不閉,想來這位荊州刺史也頗有膽識。”
岑汝生不語,目光遠望,倏忽間門洞裡旌旗舞動,兩列儀仗馬隊次第出城,仿佛衆星捧月般,正中央一人打馬而出,赤金铠甲在烈日下熠熠生輝。
待那人來到近前,岑汝生不由得一愣,對方不過三十餘歲的年紀,周身氣度卻不同尋常。他與岑獲嘉談笑應答,舉手投足之間威嚴而不失和善。
岑汝生朝他身後打量了一番,除了随從并沒有其他人來,眼前這人是刺史本尊無疑了。然而他還是難以置信,手握重兵戍守一方的荊州刺史,居然如此年輕。
成譽客客氣氣地将岑獲嘉一行迎入城中,軍府文武将佐盡數到府前出迎,一時間浩浩蕩蕩,連偌大的刺史府都略顯局促。岑汝生年方弱冠,自幼生長在雍州,從未見過這等盛況,心中雖驚奇,也隻亦步亦趨地跟在祖父身後,旁聽他與這位荊州刺史的對話。
岑獲嘉離開襄陽,一路上推演過無數種可能,可當真見到成譽單馬相迎,不由得又驚又喜。他知道對方出身宣武軍中,本以為隻是一介武人,沒想到成譽禮數周全,作為荊州刺史而言,甚至稱得上纡尊降貴。
此番南下,岑獲嘉将雍州軍府精銳盡數帶出,命諸子留守襄陽。如今庾慎德已到枝江,土難氏更是近在江津,軍情緊迫,他當下便主動請纓,要領兵出城迎敵。
桓不識心想這老将軍還算識趣,再打量他時便覺得慈眉善目。諸将佐大都是這麼打算的,然而劉和意一看成譽的神色,心裡頓時咯噔一下。
“岑侯奮不顧身,令我等敬佩,”成譽慨然道,“晚輩不才,在賊寇手中吃了不少虧,必要手刃逆賊,一雪前恥,方解心頭之恨。”
諸将佐面面相觑,都有些心虛。
岑獲嘉不好拂了主人翁的意,便問道:“不知第下有何計較?”
“岑侯可願駐紮府中,據守江陵城?”成譽以詢問的目光望着他,接着道,“晚輩自帥諸軍迎擊庾慎德。”
“這……”岑獲嘉頗感意外,一時間竟有些惶恐。帶兵據守江陵城,成譽這是将家底都托付給他了,哪怕他有一絲一毫異心,荊州局勢便立刻天翻地覆。
然而成譽似乎很放心:“岑侯久經沙場,據守襄陽抗禦胡虜,數年來未曾一敗。江陵城在岑侯手中,晚輩足以安心。”
他言辭懇切,容不得岑獲嘉拒絕。岑汝生吃驚地打量着二人,敏銳地察覺周遭氣氛為之一變。
待岑氏祖孫下去休整,堂中諸将佐頓時炸了鍋。軍府司馬王德讓在衆人之中資曆最高,也顧不得前段時日戰敗于土難氏的愧疚,憤然開口道:“第下三思啊!庾慎德手握重兵,第下若帶兵出外迎擊,孰勝孰負實難預料。況且庾慎德尚在百裡之外,土難氏卻近在江津,不過十裡的路途,倘若他發覺大軍出城,便率兵攻城,岑侯手中數千人,如何能守得住?一旦城池失守,第下也回天無力!”
見成譽不語,王德讓泫然欲泣:“第下,外間傳言金陵已淪陷敵手,江山社稷懸命于荊州,懇請第下以大局為重,切莫行此冒險之計!”
“這怎麼就是冒險了?”成譽終于開口道,“庾慎德不過庾氏餘孽,多少年前便已是我軍手下敗将。我來對付他,綽綽有餘。土難畢竟是胡人,手中盡數是騎兵,連攻城器具都沒有,如何敢來打江陵城?我軍擊破庾慎德,如探囊取物一般,土難尚不知城中虛實,大軍便已折返回城。庾慎德已敗,土難便獨木難支。”
桓不識略顯遲疑,道:“兩軍交戰,局勢瞬息萬變。萬一庾慎德還有後手,将第下纏住,可就難辦了。”
成譽道:“縱使土難攻城,岑侯留守城中,難道撐不了幾天?”
當年西征時,桓不識沒少與庾氏交手,對庾慎德也毫無怯意。他思索一番,便緘口不言。
王德讓仍不依不饒道:“倘若岑侯有異心——”
“王司馬!”成譽揉了揉眉心,道,“岑侯若有異心,你我皆活不過今日。”
見成譽有些不耐煩,劉和意連忙勸道:“王司馬,岑侯将孫輩都帶來了,足見其心誠。大敵當前,此事慎言。”
王德讓心中有氣,便不再作聲。成譽知道他性情耿介,也不甚在意,敲敲幾案道:“明日出擊,水陸并進。此戰必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