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将伫立于船頭,遙望着浩蕩江水。孟元策早已不耐煩,道:“妖賊明明已看到我軍,卻龜縮不動,可見其守備空虛。将軍何不速攻,盡早将妖賊拿下?”
鐘長統搖了搖頭:“夾岸屯兵,形同網羅。妖賊虛實不可測,若中了奸計,豈不要損兵折将?”
他二人争論不休,旁人都不便插言。成之染勸道:“敵船有幾斤幾兩,派人去看看不就行了。夜裡江上黑燈瞎火的,岸邊也很難發現。”
溫印虎看了她一眼:“如果打草驚蛇怎麼辦?”
成之染不以為然:“那就跟這條蛇較量一番。”
“兩軍終有一戰,不過是早晚的問題,”徐崇朝也替她分辯,“倘若遲遲不動作,隻怕動搖了軍心。”
鐘長統不置可否。溫印虎想了想,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去一趟。”
鐘長統訝然:“溫将軍何必如此?”
溫印虎擺了擺手:“無妨。”
他既已開口,鐘長統也不好再說什麼。溫印虎吩咐手下準備了一艘快船,夜半時分,天色陰沉,小舟從回塘裡拖出來,緊貼着江岸徐徐向敵船駛去。
敵船如同高大的樓閣,沿着岸邊迤逦相連。甲闆上燈火通明,将周遭水面映照得如同白日。槳聲燈影裡,隐隐傳來岸邊人語。
溫印虎命衆人噤聲,小舟緩緩劃過江心,小心翼翼地在暗影中騰挪,隐沒在漆黑夜色裡。敵船連綿不絕,點點燈火彙聚成天河一般,讓人一眼望不到盡頭。
也不知走了多久,江流緩緩轉彎,連串的敵船終于斷在此處。溫印虎命人将小舟劃到僻靜處,回想這一路所見,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敵船約莫百餘艘,與我軍不相上下。敵則能戰之,不如速攻。”陰影裡有人低低說道。
溫印虎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忽而發覺這聲音熟悉。說話的小兵正扶着槳,面龐被厚厚的氈帽遮住。
他湊近一看,吃驚道:“你怎麼來了!”
成之染擡頭,道:“将軍這是什麼話?我來了,不是好好的?”
事已至此,溫印虎也無可奈何,他站在船頭張望一陣,道:“時辰不早了,回去罷。”
小舟緩緩掉頭,正要沿原路折返,卻見遠處江上明晃晃一片,一艘高大的樓船正沿着江心朝這邊駛來。
衆人頓時捏了一把汗,連忙将小舟靠岸,藏在枯萎的葦叢旁。那樓船駛到水路彎折處,竟停住不動了。
小舟上的軍士頗有些暗惱:“方才怎麼不見它,如今跑出來作甚!”
有人道:“将軍,如今怎麼辦?”
那樓船就在不遠處,在漆黑夜幕下明亮刺眼。如果貿然闖過去,恐怕躲不過被發現。
溫印虎道:“再等等,我倒要看看他來作甚。”
暗夜無風,江水如同深潭般幽靜,四下裡冰冷刺骨。樓船仍巍然不動,仿佛與江水凝為一體。成之染凍得瑟瑟發抖,一雙手怎麼捂都捂不熱。四肢百骸的熱氣漸漸流失,連腦袋都要凍成糨糊。
她腦袋一沉,仿佛下一刻便羽化登仙。也不知過了多久,耳畔依稀傳來說話聲,成之染睜開眼睛,不由得一愣,她用力眨了眨眼,眼前的一切還是濕冷而濡染。
後半夜起了大霧,不遠處樓船的輪廓也變得模糊,船上燈火猶如黯淡的星子,微弱光芒吞噬在茫茫霧色裡。
白霧橫江,周遭一切逐漸到視野之外。溫印虎略加思索道:“回去罷。”
衆人稍有些遲疑:“将軍,這太危險了。”
“再不走,天都要亮了,豈不是更加危險?”成之染搓着凍僵的雙手,眼睛裡霧蒙蒙的,“避開那艘船,小心些便是了。”
小舟緩緩從葦蕩中駛出,沿着江岸摸索前行。江霧如煙瘴,将小舟裹挾其中。衆人隻能隐約看到船身暗影,料想船上敵寇看不到小舟,漸漸便放下心來。小舟悄悄繞過那樓船,生怕靠近岸邊停泊的敵船,又試探着往江心摸索。
成之染有些擔心,道:“江心霧氣最濃重,四下什麼也看不見,不如沿着江岸走,免得迷失了方向。”
溫印虎沉吟道:“若離岸太近,被賊船發覺反而麻煩。”
成之染心有不安,可對方說的也在理,她隻得小心劃着槳,警覺地四處打量着。
小舟駛入茫茫白霧中,彌漫的霧氣在周遭流動,天地間混沌不清,将一切聲響都消磨殆盡,耳畔唯有船槳劃開水面的嘩啦聲。
太靜了。太黑了。
成之染心裡直發慌,忍不住對溫印虎道:“将軍,不如靠岸罷!再往前走,怕是要迷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