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之染大着膽子靠近,探頭一看,隻見兩塊山石間倒着個瘦小的暗色身影。黯淡天光下,唯獨那一雙赤足稍顯得光亮。
成之染叫了幾聲,那人沒反應,她又走近些,看清那面容似乎竟是個老婦。
“阿蠻!”她喊道。
徐崇朝聞聲趕來,也吓了一跳。他命人将老婦搬到平坦的岩石上,衆人一眼便看到,這人腿上有血迹,仿佛是從石頭上摔下來的。
“人還活着嗎?”成之染問道。
兵士道:“還有氣。”
這老婦穿着破舊的清花斑衣,花白稀疏的頭發紮成奇特的椎髻,腳底布滿老繭,想來是平日裡赤足行走慣了的。衆人都陷入沉默,她似乎并非漢人。
徐崇朝略一沉吟,道:“帶回去。”
成之染頗為遲疑,可眼下也沒有更好的辦法,若将她棄之不顧,人恐怕活不過今夜。
這老婦骨瘦如柴,輕得很,兵士将她捆起來,沒費多大力氣便扛回了帥船。
丘豫一見便皺起了眉頭,萬萬沒想到了此地還有俚獠俚僚出沒。
他命人将這老婦喚醒,對方甫一睜開眼,見廬内燈火通明,諸将士圍成一圈盯着她,又差點昏死過去。
“你是什麼人?為何在此地?附近有沒有其他人?”丘豫沉聲道。
那老婦縮成一團,伏在地上抖若篩糠,一句話也說不出。
孟元策也喝問了幾句,見對方毫無反應,頓時有些不耐煩,道:“她不會聽不懂漢話吧罷?”
這話說得有道理,衆人頓時洩了氣。成之染道:“諸位将軍在此,她會害怕的。不如讓我來問問。”
丘豫略一沉吟,道:“何必與她費這些口舌?我軍隻停留一晚,明早便離開。這老婦也是個累贅,摸黑扔到水裡去,也免得麻煩!”
他話音剛落,便有軍士上前拉扯那老婦。老婦發瘋般掙紮起來,渾濁的眼睛死死盯着成之染,嘴裡發出凄厲的嚎叫。
她這番模樣讓成之染吓了一大跳,求情的話到了嘴邊竟有些猶疑。眼看老婦被拖拽到甲闆上,她忍不住道:“丘将軍,這——”
丘豫擺擺手,似乎并不想跟她說話。
孟元策看向徐崇朝:“徐參軍,人是你帶回來的,你看……”
徐崇朝向他一禮,便大步往門外走去。成之染連忙跟上,隻見那老婦已被逼到船頭,正含混不清地叫嚷着什麼。
二人來到近前,那兩名軍士便退到一旁。成之染心有餘悸,卻依稀聽老婦蹦出幾個字,隐隐約約像漢話。
隻聽得刺啦一聲,徐崇朝緩緩拔出了刀。
那老婦吓得面無血色,一句話也不說了。
成之染連忙按下刀柄,向那老婦和顔悅色道:“老人家,我等并無惡意。隻是你出現得巧,屋裡将軍們都以為是細作呢。細作,你知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那老婦木然地看着她,一聲不吭。
“你腿上有傷,再拖下去會落下病根。我等不過是問一問,若沒什麼事,便為你療傷,送你回岸上。”
成之染示意徐崇朝收刀,又擠出一絲笑容,勸那老婦道:“外頭有風,到屋裡說話?”
那老婦不語,旁邊軍士來拉她,她也不再抵抗。成之染将她帶到艙室裡,命人送來點吃的。
那老婦遲疑地望了一眼,又低頭盯着足尖。
“老人家,你聽得懂漢話,難道是漢人麼?”成之染問道。
那老婦扯着袖口,半晌叽裡咕噜說了句什麼,見成之染沒聽清,她又重複了一遍。
她的腔調很奇怪,與金陵官話相去甚遠。徐崇朝細細辨别一番,道:“她說曾經在縣中住過。”
“在縣中住過?”成之染詫異,“那為何到了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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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豫坐在燈下,眉頭一刻不曾松開。孟元策從門外進來,道:“丘将軍,徐參軍那邊已詢問多時了。”
“他願意問盡管問便是,”丘豫似有些疲憊,“山中草莽,不足為慮。”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還是小心為上,免得出了差池。”
丘豫不由得看他一眼:“孟将軍因何如此謹慎了?”
“沒什麼,”孟元策搖頭,道,“成家那丫頭看事一向準,她留意的事多半有蹊跷。”
丘豫訝然地看着他,半晌哈哈一笑,并未說什麼。
孟元策見他不以為然,正要分辯時,傳令兵進來道:“徐參軍求見。”
徐崇朝是跟成之染一同進來的。
孟元策連忙問道:“那人可說什麼了?”
徐崇朝向二人一禮,道:“那老婦家在山後,數日前一夥流寇搶了她屋子,她流落野外,在溪邊摔傷,正巧碰到了官軍。”
“流寇?”孟元策與丘豫對視一眼,深山老林,哪裡來的流寇?
“我看她不像說謊,”成之染說道,“她自稱是南康郡人士,早年間不堪郡中苛政,便逃進山裡謀生,至今還勉強會說漢話。她一個老婦,騙官軍有什麼好處?若我沒猜錯,那流寇說不定是張靈佑餘黨。”
孟元策被這話說動了,道:“事不宜遲,我這就帶兵去看看!”
“将軍莫急,”成之染将他攔下,道,“那老婦還在療傷,一時半會兒動彈不得。況且如今黑燈瞎火的,打草驚蛇怎麼辦?不如明日一早再去,也好讓她帶路。”
丘豫點點頭,問道:“這流寇有多少人?”
徐崇朝道:“當不足十人。”
“從我手下分一隊兵士,由參軍帶去,”丘豫叮囑道,“千萬要小心。”
成之染不由得看了看丘豫。徐崇朝和她手下大都是降卒,想來丘豫對他們還是不放心。
徐崇朝并無異議,當即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