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印虎雖覺得兒戲,可轉念一想,成之染總不會胡攪蠻纏,想必也有她的理由,于是便應下,命手下将人召集到一起。
這麼一搜羅,居然找到了三十多個人,天色已黑了,衆人站在火把下,惴惴不安地等着成之染指示。
“還真是百裡挑一。”成之染很是滿意,目光略略一掃,發覺其中一名兵士竟有些眼熟。
她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溫印虎瞧見,朝那名兵士招了招手,那人便拿着蘆管利落上前,道:“将軍有何吩咐?”
這人二三十歲的年紀,個頭不很高,相貌也普通。溫印虎不知成之染看中他什麼。
成之染似是一笑,從兵士手中取過蘆管,借着火光一看,那竹管磨得光亮,看得出用了有些年頭。
她問道:“王阿毛,你平日行軍帶蘆管作甚?”
聽對方叫出自己名字,王阿毛眼神一亮,他不過軍中小小隊主,不知何時竟得了眼前這年輕将軍的記挂,激動得一時語塞。
溫印虎訝然,他從來沒有跟成之染說過這個人,不由得微微皺眉。
王阿毛連忙穩下心神,道:“回禀将軍,屬下閑來無事吹着玩,也解悶。”
“可會吹《西洲曲》?”成之染問道。
王阿毛笑道:“将軍,這麼有名的曲子,我們這些人就沒有不會的!”
成之染也笑了笑:“如此甚好。”
她将蘆管交還對方,舉着火把朗聲道:“這兩日回去,都好生想想《西洲曲》調子,待我再喚你們時,自有用處。”
衆人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各各領命而去。溫印虎在一旁看着,問道:“這是何計較?”
當初成之染自稱能以少勝多,将将勸動溫印虎自請出征,這關子賣到現在,她也不繞彎子了,解釋道:“我軍在路上耽擱不得,若今夜天色轉陰,明日便速速出發,盡快趕到白雲山。張靈佑大軍圍城,想必在山上也有望哨,這也不打緊,陰雨時節,山高林密,他未必能注意到。張靈佑畢竟是敗軍之将,驚弓之鳥,受不得波折,我軍乘勢夜襲,隻要将敵陣攪得混亂,與季将軍裡應外合,破敵便不在話下。”
溫印虎細細思量,問沈星橋道:“沈将軍意下如何?”
“铤而走險,”沈星橋頓了頓,道,“不過,有郡公之風。”
成之染輕輕一笑:“開弓沒有回頭箭,将軍哪裡有其他路可走?”
見衆人都無異議,柳元寶弱弱問道:“若此事不成,該當如何?”
成之染依舊笑着,目光卻虛無缥缈:“魚死網破。”
柳元寶不由得咽了咽唾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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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大早,天果然又陰沉着,時不時灑下毛毛細雨。濕熱固然濕熱,然而陰雨天如期而至,成之染止不住歡喜。大軍在林間行路,雨絲傾灑在層層疊疊枝葉上,仿佛細密而輕盈的鼓點,催促着征人步伐。
這雨白天下得緊,到晚間卻又止息,一連兩日都是如此。大軍抵達白雲山,沿着羊腸小路爬上山脊,一眼便望見蒙蒙煙雨中靜默伫立的番禺城。
雨中春樹萬人家,城外則黑壓壓一片,淤泥般粘着圍城敵軍。軍中派出的斥候打探了一圈,并未在山上發現望哨。
成之染竟有些失望:“張靈佑竟然疲敝至此,顧前不顧後。”
沈星橋略一沉吟,道:“自浈水南來,合該繞過白雲山,我軍獨辟蹊徑,他未必料到。”
無論如何,如今局勢讓衆人松了口氣。
溫印虎問道:“今夜要襲營?”
成之染搖頭:“時辰未到,好戲還在後頭呢。”
夜半時分,空山靜寂,萬籁無聲。山下城内城外燈火闌珊,彼此戒備着,一副劍拔弩張的架勢。
成之染站在高處,夜裡的寒氣便有些瘆人。那一群吹蘆管的兵士摸黑爬上來,隻聽一道清越羽聲劃破周遭平靜,起起伏伏的蘆管樂聲便響徹夜空。
蘆管之聲,最是幽咽凄涼,如一片暮春枯敗的殘花,緩緩下墜,飛落于山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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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深夜半,星鬥闌幹,州府内燈火通明,建威将軍季山松并未安眠。被困城中二十餘日,他與元破寒手中不足兩千人,日益捉襟見肘。每日登樓遠眺,都不免憂心忡忡。
他正冥思苦想時,隐約聽到窗外有樂聲,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然而那樂聲凄婉哀怨,如泣如訴,揮之不去,他有些訝異。
“是妖賊在奏樂嗎?”他問道。
随從連忙出去打探,出門時險些與元破寒撞個滿懷。
元破寒精神不濟,聽到這樂聲怪異,便趕來詢問。
“我聽這曲調歡快,蘆管之聲卻含悲,聽起來甚是愁苦,将軍可知是什麼曲子?”
“《西洲曲》,”季山松喃喃道,“原本盛行于三吳,近些年京都也多有耳聞。”
“咦?”元破寒怪道,“張靈佑這是作甚?”
他凝神谛聽,胸中回蕩着淡淡愁思。這曲調于他而言雖然陌生,但其中傷感,卻頗為動人。
随從跑回來禀報:“将軍,樂聲是從山上傳來的!”
季山松與元破寒對視一眼,俱是愕然。這事若說是張靈佑所為,不得不說是匪夷所思。
元破寒眉頭一展:“莫不是援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