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此無計,唯有向前。
大軍剛繞過溪流回轉之處,眼前便豁然開朗,寬闊的溪流奔流而下,汩汩水聲顯得格外生動。
成之染到溪邊飲馬,一旁軍士忽然道:“看,那是什麼?”
衆人齊齊望去,溪水上遊似乎飄着什麼東西。
此間溪流寬闊而幽深,當即便有軍士浮水過去,将那物事撈了來。
成之染仔細一看,竟是面脫落的青旗,邊角染血,被水流沖泡得模糊。
她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諸軍精神一震,趕忙加快了腳步。山路轉了幾道彎,磕磕絆絆又頗為泥濘。衆人都顧不得這些,耳聞叢林深處傳來陣陣鼙鼓聲,四周的煙氣也越來越濃重,心都提到嗓子眼裡,誰也不敢多說一句話。
成之染在溪叢間隙望見遠處濃煙滾滾,一路追過去,眼前赫然有一道藤橋橫跨于溪流之上。
她下馬上橋,卻見林下溪灣擠着數隻竹筏,兩方人馬正激烈混戰。其中一方得了上風,為首那舢闆便陡然後撤,順流朝這邊駛來。
成之染認出叛賊裝束,便控弦在手,喝道:“站住,不許動!”
身後兵士旋即在藤橋及兩岸鋪列開來,齊齊将羽箭對準那舢闆。
那舢闆悠悠在水中停住,中有一人持刀轉過身,正對上成之染目光。
那人擡頭望着她,眼神中滿是戒備,面容卻難掩疲敝。
一種莫名的熟悉感自心頭襲來。
番禺城的戰火自腦海中閃過,成之染赫然想起,這就是當初從她馬前逃走的人。
武賢突然道:“他便是張靈佑。”
成之染緩緩放下弓箭。
那舢闆向前靠近了些,她便看清了對方的面容。
這與她從前所想很是不同。
她幼年便聽聞海寇作亂,幻想那賊首必然是青面獠牙的兇相,再不濟,也像鄭顯一樣陰沉而兇橫。
然而面前這人卻貌若婦人,雖鐵甲森然,滿身血污,周身竟詭異地透出幾分儒雅。
成之染不由得遲疑,可細看對方服色,确乎是主帥的打扮。
張靈佑站在船頭,一眼便望見橋上那人腰間長刀,是鄭顯曾經的戰利品。
以鄭顯的性子,刀在人在,如今……恐怕九死一生。
雖早已預料如此,他還是止不住悲從中來。
見那佩刀之人背後插着将旗,面容卻十分年輕,張靈佑問道:“你是什麼人?”
成之染冷笑一聲:“抓你的人。”
張靈佑聞言一笑。
成之染喝道:“你這逆賊!罔顧君上恩情,幾番叛變朝廷。事到如今,有何面目笑!”
張靈佑依舊笑着:“這位小将軍,朝廷以我為腹心之疾,何來恩情可言?”
他笑容滿是譏諷,令成之染不快。她厲聲道:“明明是你狼子野心,惑衆謀逆,反怪旁人不容你!”
“我狼子野心?”張靈佑收斂了笑意,道,“我聚義之時,三吳是何等慘狀,你年幼無知,又豈會知曉?如今這朝廷,不過是孽臣奸隸、蛇鼠一窩罷了!”
成之染正要分辯,一旁沈星橋喝道:“郎君與他費這些口舌作甚!逆賊,還不快束手就擒,饒你不死!”
他話音剛落,水上又傳來金鼓厮殺之聲,溪灣陡然竄出數隻船筏,其人個個白衣披甲,面色黝黑,各舉着刀槍叫嚷向前。
似乎是交州軍府的追兵。
叛賊船筏試圖闖過官軍封鎖,頓時被弓手射倒了一片。張靈佑伫立船頭,朝後方看了一眼,便注視着成之染,微笑道:“我死之後,十年以内,魏室必亡。”
成之染“呸”了一聲,就要命人泅水去抓他。張靈佑卻決然一躍,縱身翻入深不見底的溪流。随從見狀,亦紛紛效仿,撲通撲通跳下水,一時間水花四濺。
衆人俱是一驚。數年前張靈佑投海,後來卻重出江湖,坊間多有其死而複生的傳聞。如今他跳入水中便不見了蹤影,成之染氣道:“撈,給我撈!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岸上軍士正準備卸甲,追擊的交州人馬已到了近前。他們不遠不近地漂在水中央,高喊道:“前方何人?”
成之染命兵士回應:“官軍在此!”
水上船筏晃了晃,似乎在猶疑,不知聽到了什麼聲響,齊齊朝岸邊望去。
成之染亦随他們目光望去,隔着悠悠蕩蕩的溪水,蓊郁叢林中翩然走出一騎白馬。馬背上是個年輕人,膚色曬得有點黑,乍一看眉眼,并不像是嶺南人。
他在溪旁勒馬止步,朝這邊喊道:“你們可是從江南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