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崇朝不好再說些什麼,頂着背後之人的目光走到成之染面前,不待他開口,成之染先問道:“你們怎麼會一起過來?”
他二人雖都在成肅軍府,可出身迥異,又性情不同,似乎除了年齡相仿外,看起來不會有任何交集。
徐崇朝低聲解釋:“謝郎與安成郡公長子友善。”
安成郡公李勸星長子,喚作李明時,成之染依稀記得,當初金陵之戰前,她與徐崇朝随李臨風到西府拜會李勸星,那兄弟二人密會之時,正是借着李明時的名義将徐崇朝支開的。
可是,李勸星身居豫州刺史鎮守姑孰城,李明時還跟他父親在西府啊。
成之染心中一驚,謝鸾這樣的家世和性情,若能與李明時交好,想來謝讓與李勸星兩家之間,也交情匪淺。
她若有所思的模樣,反倒讓徐崇朝有些無措。好在成琇瑩甜甜地喊道:“阿兄何時再回來?我阿母準備做春餅,記得來嘗嘗!”
徐崇朝含笑應下,朝成之染深深一望,四目相對,目光漸漸粘連起來。
成之染輕輕頓首,道:“别讓謝郎久等了。”
寒風過處,謝鸾并未看這邊,素淨的身影在殘雪之間稍顯得單薄。
徐崇朝與他并肩離去,一玄一素,望上去倒也相映成趣。
中堂的女客絡繹不絕,成之染一想到禮節繁複的應酬,便覺得頭大。然而她畢竟是廬陵郡公的長女,身份擺出來,仿佛細密的絲線,牽着她回到京中名利場中。
除了溫老夫人和桓夫人,公府女眷中足以撐起場面的,還要數成肅的妾室容楚楚。
容楚楚生得貌美,年近三十的婦人,仍舊娉娉袅袅如遠山芙蓉,舉止之間盡是豐姿冶麗的風緻。她話雖不多,酬答應對卻流利自如,看上去溫柔可親。
這與成之染初見她時可謂大相徑庭。
成之染見過她裝瘋賣傻的行徑,也見過她怒目切齒地與成肅起沖突,感慨之餘也不禁生出幾分敬佩。柳夫人亡故後,溫老夫人讓容楚楚協理家事,府中上下倒也和順安甯,足以見得容楚楚的本事。
因此她身份雖低微,卻能出現在中堂,與兩位名副其實的朝廷命婦一同待客,又沒有喧賓奪主的姿态,其間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
往來女客也有不明就裡的,出門之後便悄悄嘀咕起來,一人道:“那稍稍年輕些的娘子倒是眼生,難不成是太尉的夫人?”
“太尉如今哪裡有夫人?”另一人道,“那娘子我見過的,不過是妾室罷了。”
又有一人道:“偌大的家宅,沒有主母操持怎麼行?這麼多年了,也不見太尉續弦……”
“噓……小點聲,也不是沒人做媒,可這一家主母豈是好當的?況且這府中情形,誰家的女郎不是金尊玉貴,偏要嫁這種草莽之家?”
成之染聞聲止步,側首望去,目光沉沉。
侍女阿喜遲疑道:“女郎……”
她暗中捏了一把汗,生怕成之染發作起來,讓衆人下不了台面。
不料成之染隻是駐足片刻,便一揮袍袖,一言不發地步入堂中。
阿喜仍不免擔心。成肅身居高位,戰功赫赫,朝中清流世家縱然矜貴,總要給幾分薄面,卻未必心悅誠服,雖做出其樂融融的姿态,骨子裡還是鄙薄的。
成之染這種嫉惡如仇的性子,眼睛裡可容不得沙子。
然而這一日應酬下來,成之染神色如常,仿佛根本沒聽到那些閑言碎語。反倒是成琇瑩一直悶悶不樂,躲在母親桓夫人身後不出來。
等将客人都送走,成之染将成琇瑩叫到身邊,問道:“二娘為何不高興?”
成琇瑩想到在庭中聽到的對話,頗有些委屈,道:“哪有客人到主人家裡來,還看不起主人的道理?”
成之染低頭一笑:“旁人怎麼想,豈是你我所能左右的?”
“可是我生氣……”
“無論他心中如何,還不是得規規矩矩到府上拜賀?生氣的該是他們。”
成琇瑩似乎被勸住,皺着小臉思索了一陣,道:“那我不氣了,我要耀武揚威給他們看。”
成之染笑着點點頭,又叮囑了她幾句,擡頭卻見容楚楚正望着這邊,好像有話要說。
果然,成琇瑩跟着桓夫人離開後,容楚楚走上前來,向成之染款款一禮,道:“女郎,方才太尉派人來問,幾日後上元春宴,女郎可要去?”
上元春宴……
宮中的上元春宴,成之染隻參加過一回,還是乾甯二年與雙親一道前往。後來她居喪也好,出征也罷,再沒有登上大司馬門城樓赴宴。思及過往,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