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溪别業之事不胫而走,不過數日已傳遍了京中世家。左衛将軍趙茲方羞憤不已,為此事忙前忙後,三天兩頭到東府找成肅商量。
成之染刻意避開成肅,父女二人對此事緘口不談,她偶爾見到趙茲方焦頭爛額的模樣,心裡隻覺得悲涼。
木已成舟,蘇弘度自覺理虧,總不能甩手不管。為了彼此的聲譽考量,兩家隻能硬着頭皮商議親事。
趙茲方在三齊避難時,曾與會稽王結下了患難之交。如今兩家處境尴尬,他面子上更是過不去。然而他阿妹整日在家中哭哭啼啼,趙茲方心疼不已,咬牙切齒要為她謀得正妻的位份。
這在會稽王看來,無疑是獅子大開口。淮南長公主嗤之以鼻:“趙家也太沒有自知之明,先前能交結衛氏,已經足足是高攀了,如今卻異想天開,竟厚顔要做世子妃,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
會稽王深以為然,隻肯讓世子納趙蘅蕪為妾。
趙茲方氣得夠嗆,向成肅連連控訴:“我堂堂四品左衛将軍,阿妹做不得正妻?”
兩家為此事争執不下。趙茲方一度要到天子面前告禦狀,被成肅好說歹說攔下了。
會稽王世子之事,天子豈會不知?然而這等見不得台面的事,若硬要抖落到天子面前丢人現眼,無疑是百害而無一利。
成肅比趙茲方冷靜得多,兩下膠着之際,他還能端坐滄海堂,耐心聽徐崇朝彙報軍情。
徐崇朝說完了正事,神色頗有些糾結。趙蘅蕪的事,他一早便聽徐娴娘講過了,起初驚惋不已,漸漸便覺出麻煩來。數日來各種流言甚嚣塵上,連他都分不清是真是假。偏偏成之染情緒低落,對此事緘口不言,讓他心裡也摸不清深淺。
成肅看出他心思,卻沒有開口詢問的意思。
徐崇朝隻得主動提起,問道:“我姊夫近日焦頭爛額,為蘅蕪之事操碎了心。不知依義父之見,此事如何才能了結?”
成肅道:“總要給趙家人一個說法。”
徐崇朝蹙眉:“會稽王那邊……恐怕不容易松口。”
成肅似是冷笑道:“會稽王世子,終究還隻是世子。他尚未襲爵,豈敢納仕女為妾?”
大魏從未有仕女為妾的先例,即使是身為天子叔父的會稽王,若想要納官家女子為妾,也難以堵塞悠悠衆口。
徐崇朝低歎:“但願如此。”
成肅看了他一眼,道:“狸奴因此事悶悶不樂,你若是閑暇,多去開導她幾句。”
不待徐崇朝去找,他步出庭中,一眼便看到成之染伫立樹下的身影,風移影動,竟顯出幾分蕭索。
徐崇朝快步上前,道:“這是怎麼了?”
成之染以手抵唇,無聲地搖了搖頭,目光落在他身後緊閉的屋門上,眼神中流露出複雜難言的神色。
兩人無言地穿過回廊,廊下的翠竹飒飒生姿,沙沙細響伴随着淺淺腳步聲,将一方靜谧填補得瑣碎迷離。
徐崇朝終于開口道:“義父會為蘅蕪謀個好出路。”
他本以為成之染挂念舊友,因此才心緒低沉,不料成之染止步,擡眸望着他,半晌不吭聲。
徐崇朝不解:“狸奴?”
成之染欲言又止,生硬地笑笑:“自然。”
徐崇朝總覺得哪裡不對,他正要細問,侍女阿喜捧着個木匣上前,對成之染道:“女郎,有封信。”
阿喜看了看徐崇朝,并未細說這封信來源。成之染略一遲疑,還是當着他的面将信拆開。
待看清信的内容,她目光一沉。
信箋被她輕飄飄放回匣中,徐崇朝的目光也随之一動。
“是會稽王世子寫來的。”
徐崇朝始料未及,詫異地望着她。
“他被會稽王禁足了,”成之染緩緩說道,“好不容易送出一封信,阿蠻,我回也不回?”
徐崇朝盯着那字紙,看不出什麼門道,而成之染似乎并不想提及信中的内容。不過,蘇弘度寫來的東西,他恐怕也不想看。
“你若是想回,回他便是了。”
成之染似笑非笑,引着他穿過月門,來到近處的書齋。她在幾案前坐定,怔怔地望着面前的白紙。
阿喜上前來給她研墨,徐崇朝卻道:“我來。”
他久在軍中,慣于提槍握刀的手捏起墨錠,稍顯生疏地研磨起來。上好的墨錠光滑細膩,清香一圈圈蕩漾開來,在屋中緩緩彌散。
成之染擡眸,竟輕笑一聲。她下筆飛快,落筆不過幾行字,便把筆往架上一擱。
徐崇朝問道:“這麼快?”
“多說無益,”成之染将回信審視一番,道,“我勸世子娶蘅蕪為妻,若他肯聽勸,也免得趙将軍再因此事為難。”
徐崇朝動作一頓,勾唇道:“蘅蕪若知道,定會感激你。”
成之染将信箋封好,道:“我豈是為了讓她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