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阿妹無子,成肅的子嗣都是妾室所出。柳訪知道個中曲折,對成肅之舉也無可非議,但心中總還是介意的。
成肅來祝壽,并沒有與庶子同行,何嘗不是顧及他家的考量。
若他沒記錯,成肅庶長子已經十二三歲了,尋常公侯世家,這個年紀的嗣子早該立為世子了。廬陵公府正是門庭煊赫的時候,難不成成肅還沒有立嗣之意?
柳訪不願意多思多想,索性閉上了眼睛。
柳元慶琢磨着父親的話,道:“我看那小郎倒是一表人才,是個體面人。姑丈好眼光。”
柳訪依舊閉着眼,道:“他是當子侄,不是當女婿。”
柳元慶笑道:“當女婿也未嘗不可。近來京中傳言姑丈看上了豫甯縣公世子,我看以謝氏的脾性,這事成不了。”
柳訪睜開眼,緩緩道:“謝家的事情,你操什麼心。”
柳元慶連連稱是,卻見父親從矮榻上坐起身,似乎凝神谛聽着什麼。
“阿父……?”
“有人過來了。”
不多時,小厮進來道:“主君,三郎君兄妹和成家女郎求見。”
柳訪讓他們進來。幾個小輩規規矩矩地站了一行,向柳訪行了個大禮。
柳詣小女三娘才六歲,依照兄姊的囑托,甜甜地說了通吉祥話,引得柳訪哈哈笑起來。
衆人唠了會兒家常,柳訪問道:“三娘如今可進學?”
一提起這事,柳三娘頓時耷拉了臉,在伯父面前訴苦道:“已經跟着家中女先生讀了幾天書,屬實是無趣。”
柳元慶笑道:“你都學了些什麼?”
“在學《詩》,”柳三娘想了想道,“背什麼‘關關雎鸠,在河之洲’。有這閑工夫,我想去江上劃船。”
衆人都哄笑起來。柳訪道:“進學是好事,等你長大了就明白了。”
柳三娘撇嘴:“反正我也做不了阿伯這樣有學問的人。”
她阿姊二娘年紀稍大些,笑道:“你若有志氣,學阿兄阿姊上戰場也行。”
“那倒不必了,”柳三娘連連擺手,“我膽子最小,進學剛剛好。”
柳訪含笑望向成之染,問道:“狸奴小時候,是跟着你二叔讀書識字罷?”
成之染點頭稱是。她二叔成雍以北徐刺史之職鎮守彭城,她有一年多沒見到他了。
柳訪提醒道:“如今天下太平,你久在京中,多與世家女郎打交道。于文墨一道,莫要荒廢了。”
成之染一口答應,頗有些心虛,卻聽柳訪道:“西府那位李公有幾分文才。當初你父親南征歸來,天子在西池設宴,诏令群臣賦詩慶賀,李公的詩作功力頗深。”
成之染笑道:“既然能得阿舅青眼,李公倒是有本事。”
柳訪笑了笑,點到為止。他似乎有些疲憊,衆人不便再叨擾,沒坐多久便起身告退。
成之染走到庭中,不由得回頭一望,心中忽然冒出個念頭,她舅父博學多識,有些事,或許他知道。
柳元寶見她停下腳步,道:“怎麼了?”
“你們先走着,”成之染扭頭往回走,道,“我去去就來。”
柳訪仍倚在榻上,聽聞腳步聲去而複返,緩緩睜開了眼睛。
“阿舅,”成之染急匆匆進來,道,“我有一事不明,還請阿舅解惑。”
“是世家的事?”柳訪問。
成之染一愣,沒想到對方竟一下猜中。
柳訪道:“不妨說說看。”
“謝家那位衛将軍,與三吳有何淵源?”
聽她冷不丁提起謝岐,柳訪思索了一陣,問道:“為何說到他?”
成之染略一遲疑。
柳訪倒也不追問,頓了頓道:“謝家與三吳淵源頗深,豈止一位衛将軍?先朝天下離亂時,陳郡謝氏避居江南,正是到會稽投親靠友。當初謝太傅更是隐居會稽,為庾昌若所召,才出仕朝廷。衛将軍在七星山戰後亦曾出任會稽内史,凡此種種,不勝枚舉。”
“既然如此,想來謝氏在會稽樹大根深。”
柳訪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
“以阿舅之見,張靈佑之亂,可與他有關?”
柳訪似有些意外,柳元慶也一挑眉,道:“阿妹,話可不能亂說。”
柳訪隐約明白成之染之意,然而他略一沉吟,道:“斯人已逝,這種事,誰能說得清?”
是啊,除了謝家人,誰能說得清?
成之染一拜:“謝阿舅指點。”
柳元慶納悶:“你難道明白什麼了?”
成之染笑而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