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已大亮,許是秋涼的緣故,路上行人并不多。成之染策馬南行,直奔烏衣巷。數百玄甲兵緊随其後,金戈聲動,步履铿锵,久久回蕩在街巷間。
烏衣巷坐落于秦淮之畔,金碧輝煌的高大牌樓,不甚起眼的曲折街巷,彙聚着江南最顯赫的人家。
然而此時此刻,巷口卻鐵甲森然,刀兵林立。一側是黑衣玄甲的東府兵,另一側是清一色的金吾衛,二者針鋒相對,一副劍拔弩張的架勢。
鐘長統不善言辭,遇上殷希鑒這等清談名士,更顯得笨嘴拙舌。他氣得漲紅了臉,忍無可忍道:“殷将軍,太尉的命令,你也要違抗不成?”
殷希鑒不為所動。聽聞烏衣巷異變,他火速趕來,正遇到鐘長統帶兵圍困謝讓府邸。他官位雖不如對方,然而金吾衛與東府兵互不統屬,素來沒什麼顧忌,于是硬生生将人攔下,眼見就要打起來。
鐘長統不由得捏了一把汗。謝讓家中數百名私兵他毫不顧忌,可積射将軍統領的金吾衛,并不是那麼好對付的。
兩下裡僵持不下,忽聽長街上一陣馬踏銮鈴之聲,徑自沖破層層官兵封鎖的靜寂,旋風般落在兩人跟前。
成之染高踞馬上,勒馬回身,道:“殷将軍何故在此?”
殷希鑒認出她來,眯了眯眼睛:“若不到此地,誰料到京中有如此騷亂!”
成之染掃了一眼,對方兵衛約莫數百人,将巷口堵得嚴嚴實實。
看來這積射将軍,對謝氏倒是關切。
“殷将軍,人生多故,當心走錯了路。”
她緩緩說完,目光朝後方望去。蘇弘度的親從忐忑向前,向殷希鑒行了禮,道:“護軍将軍有令,金吾衛戍守皇城,不得出動。”
殷希鑒倏忽望向成之染,冷笑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假傳王命!”
成之染不動聲色:“殷将軍憑什麼以為,東海王會縱容将軍附逆?”
她讓蘇弘度親從亮出令牌。
殷希鑒吃了一驚,不由得變色,好一番欲言又止,終究咬牙切齒道:“豎子無知,終為亂階!好,好!”
他氣得滿臉漲紅,冷哼一聲,拂袖而去,金吾衛也随之退兵。
鐘長統松了一口氣,上前道:“女郎,那謝讓在府中頑抗,可是要殺進去?”
成之染略一沉吟,拍馬來到謝府前。晨起驚變,家家戶戶閉門不出,巷子裡更無旁人。玄甲兵将宅邸圍得水洩不通,烏壓壓一片,仿佛天陰欲雨,讓人喘不過氣來。
成之染四下一看,并無打鬥的痕迹,問道:“鐘将軍可勸動了謝讓?”
鐘長統有些不自在:“我幾番派人傳話,謝讓隻是不應。”
“傳話?”成之染并未看他,臉上淡淡的,道,“謝讓謀逆,這可是族誅大罪,與這等逆臣,有何話可說!東府兵身經百戰,不會連宅邸都攻不下罷?”
鐘長統不由得一噎,心一橫,下令道:“攻進去,活捉謝家人!”
諸将士聽命,登時如潮水般湧上。謝府畢竟是家宅,不似城池營壘般堅牢,不多時衆人便攻破府門,叫殺着沖進院中。府中私兵抵抗了一番,見勢不妙便節節敗退,一路上仆役四散奔逃,東府兵沒費多大功夫就沖進後宅。
孩童的嚎啕哭聲乍然響起,院落内傳來争執聲,軍士将數人驅趕出來,成之染一看,為首的竟然是謝鸾。
饒是身處險境,謝鸾依舊鎮定得很。他将小弟謝鳳和幼妹純熙護在身後,身姿挺拔如同翠竹臨風。
成之染揮退了軍士,望着靜默無聲的主屋,道:“謝郎,我無意為難,更不願沖撞了長公主。還請讓令尊出來一見。”
謝鸾的目光極其複雜,有驚訝,有不解,有憤怒,卻唯獨沒有恐慌。他問道:“我家有何大罪,竟至于此?”
成之染不答,沉默了一瞬,從腰間抽出長刀。寒光凜冽,吓得八歲的謝純熙一聲尖叫。
“女郎!”謝鸾連忙将阿妹擋在身後。
成之染目不斜視,緩緩提刀向主屋走去,冰冷的青石殘留着昨夜的露水,腳步聲一聲比一聲沉重。
她走到門前石階,正要擡腳踏上,身後猛然傳來謝鸾的呼喊:“女郎!”
與此同時,屋門吱呀一聲被拉開,謝讓的身影出現在門内,蒼白的倦容比寒露更冷幾分。
“我随你們去,莫要為難他們。”
成之染微微颔首,側身讓開一條路,道:“請。”
旋即有軍士上前,持刀跟随着謝讓往外走。謝鸾忍不住喚道:“阿父!”
謝讓緘口不言,頭也不回地走了。
鐘長統命令軍士将謝家人看押在府中,遲疑地望着主屋,道:“長公主……”
淮南長公主畢竟是天子長姊,地位與尋常貴戚不同。成之染道:“看好了那兩個孩子,長公主若要做什麼,将軍不必阻攔。”
“可是……”
成之染看了他一眼,道:“謝讓人已經抓到了,将軍還擔心什麼?”
鐘長統欲言又止,到底沒再說什麼。
謝府中一片狼藉,成之染不欲久留,轉身出了門,日光竟有些刺眼。她問鐘長統:“将軍要把謝讓帶到何處去?”
鐘長統道:“下廷尉獄。”
這是成肅的安排,成之染并未多言,隻是輕撫着刀柄,垂下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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