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長統陷入了沉默。
謝鸾止不住心驚,再開口,聲音竟有些顫抖:“鐘将軍!”
鐘長統搖頭歎道:“令尊勾結李臨風謀反,如今人在廷尉獄,隻怕……”
他沒有說下去,可單單謀反二字,已讓人萬劫不複。
耳畔傳來淮南長公主的驚呼聲,謝鸾隻覺得眼前一黑,勉力找回了神志,艱難道:“家父怎會與李臨風謀反……可是李臨風說了些什麼?”
“李臨風業已伏誅。”
府門前一片死寂。良久,謝鸾緩緩擡頭,對鐘長統道:“将軍,我要見太尉。”
鐘長統很是為難。
謝鸾眸中泛起了淚光,堅持道:“鐘将軍!在下别無他求,隻求将軍恩準!”
鐘長統久久不語。
霎時間烏雲蔽日,光影都暗淡了三分。寒涼的秋風席卷而來,裹挾着雜七雜八的落葉,穿過街巷間沙沙作響。
太尉府内,成之染正步出滄海堂,剛走了兩步,不由得回身一望。秋風吹動她額間碎發,浸染了些微涼意。
成肅被三五心腹将佐簇擁而出,望了望天色,道:“夜裡又要下雨了。”
衆人緊繃的神色稍有些舒緩,杜延壽道:“如今的雨水來得快,去得也快,不耽擱行程。信使明日去彭城,旬日之間,二郎君便能回來。”
成肅微微點了點頭。
成之染歎息,徑自穿過垂花門,徐崇朝站在道旁,孤零零一人,頗有幾分蕭索的寒意。
“謝仆射當真難免一死?”他問道。
成之染默然。她父親對于謝讓,到底還有些顧忌。她眼見李臨風慘死,相較之下,待罪獄中的謝讓,多少還手下留情,留了分體面。
隻是這一絲情面薄如蟬翼,脆弱得不堪一擊。
她隻得緘口不言。
“狸奴,你勸勸義父。”
成之染擡眸望着他:“事已至此……”
“事已至此,便是對的嗎?”徐崇朝質問,“宣武軍本是謝家軍,如何能對謝氏後人下手?”
“說這話隻會火上澆油,”成之染道,“宣武軍早已今非昔比,更不可能如從前一般。你若顧念舊情,将來兵臨江陵城下,好生勸勸李公罷。”
成之染話音剛落,雲幕間雷聲隐隐,大有山雨欲來之勢。她垂眸越過徐崇朝,一言不發地回到住處。天色漸漸黑下來,霎時間金光大作,雷聲滾滾,秋雨潇潇。
這時節的雨,凄冷冥微,不絕如縷地傾灑在窗棂上,一聲聲盡是纏綿哀怨。
荷盡菊殘,雨聲寥落,成之染獨坐燈下,随身佩帶的長刀放在幾案上,她默然良久,緩緩抽出了刀刃。
厚實的刀刃光潔明亮,映射着燭火躍動。
然而仿佛有什麼東西蒙在上面,她看不分明,隻覺得有些陌生,于是拿起絲絹,一點一點耐心擦拭起來。
在難掩嘈雜的雨夜中,唯獨這一方燈下,讓她能片刻心安。
成之染擦着擦着,不由得停下了動作。有什麼聲音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斷斷續續的,猶如窗外淅淅瀝瀝的秋雨。
她問道:“外邊怎麼了?”
侍女阿喜喚人出去打聽了一番,回來道:“謝三郎在府外跪着,要求見太尉,太尉不見他。”
成之染半晌一動不動,阿喜忍不住擡頭看她,對方卻緩緩站起身來,竟要在雨中出門。
“女郎!”阿喜追上去。
成之染從侍女手中接過傘,回頭道:“我去去就回,你們不必跟來。”
她傾身步入雨幕中,雨絲從蒼茫天際随風飄落,絲絲縷縷落在油紙傘上,青石小路籠罩着一層冰涼的霧氣。
不知什麼從雨的縫隙裡疾飛過去,濺起了無數泥點。門吏在檐下看見她,都吃驚不已。
成之染命人打開角門,謝鸾正跪在門前,渾身上下如落湯雞一般,然而脊背依舊挺直着,聽聞聲響便擡起頭來,雨珠零落,看不清神情。
成之染緩步上前,将雨傘撐在他頭頂,回身朝他面前的方向望去,朱門緊閉,冰冷森然。
兩人都沉默不語,唯有雨聲陣陣,更顯得沉悶。
半晌,謝鸾開口道:“太尉不肯見我,為何?”
成之染攥緊了傘柄。謝鸾到此地,自然是來為他父親求情。畢竟是主僚一場,成肅不願拂了他心意,索性置之不理,眼不見心不煩。
“謝郎,請回罷。”
謝鸾側首望着她,電閃雷鳴間,照亮了他蒼白的面容。雨滴沿着清損的面頰滑落,仿佛是淚水,可他眼睛裡又暗淡無光。
“我情願一死,換父親一條生路。”
成之染垂眸:“你以後的路還長着。”
謝鸾不說話,隻是搖頭,默然良久道:“求女郎通融,讓我面見太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