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與京門之間江水遼闊,不利于行船,往來行人大多在西府采石渡渡江。成肅已命令彭鴉兒取道采石渡,于是大軍抵達姑孰後,便在此等候。
看他這意思,恐怕是要讓彭鴉兒打頭陣。
成之染找上成肅時,他正與三五将佐商議軍情。成之染繞到他案前,正色道:“不是我背後說人閑話,彭将軍固然勇武,可李氏并非等閑之輩,單憑勇武尚不足制敵。阿父若信我,讓我做前鋒,隻需百艘輕艦,下個月月圓之日,我定能奪回江陵。”
一旁的甯朔将軍溫印虎倒吸了一口涼氣,道:“女郎,話可不能随便說!”
從姑孰西上江陵,走水路至少要二十日,更何況江陵城池險固,李勸星坐擁大軍,也不是一朝一夕輕易能攻破的。
成之染看了他一眼,道:“我絕無半句虛言。”
“好!”成肅冷不丁一拍幾案,把溫印虎吓了一跳。
他目光如炬,緊盯着成之染道:“你可敢立下軍令狀?”
“有何不敢?”成之染眼都不眨一下,“若我食言,自當橫死于江陵城下。”
“你——”成肅瞳孔一縮,險些氣不過,他冷冷笑了幾聲,道,“那我便命你為中郎将,率輕艦百艘,克期出征,為大軍前驅。”
成之染微怔,中郎将名目繁多,次于将軍,又高于校尉,在軍中并不常置。她父親如此慷慨,竟讓她始料未及。
顧嶽見她不作聲,笑着道:“女郎還不領命?”
成之染回過神來,略一思忖道:“我這中郎将,是哪個中郎将?”
将軍也好,校尉也罷,多少都是有名有号的。
成肅沒想那麼多,一時陷入了沉默,目光不由得望向顧嶽。
顧嶽又笑道:“折沖中郎将,取克敵制勝之意。”
成之染這才點點頭,鄭重向成肅一拜:“卑職遵命。”
顧嶽手捋着胡須,問道:“中郎将何日出征?”
“我今日清點人馬,明日便發兵,”成之染數算着日子,道,“到時候,我在江陵等大軍前來。”
成肅呵呵笑了笑,道:“急不得,待彭鴉兒歸來,你與他一道。”
彭鴉兒如今是奮武将軍,論官職高她不少,成之染頗有些猶疑。成肅看了她一眼,又吩咐溫印虎道:“你也跟着她,多多少少也是個照應。”
“阿父——”
“這事沒得商量,”成肅擡手止住她,“我再許你挑兩支人馬。”
成之染深吸一口氣,道:“徐郎和元郎。”
成肅微微一挑眉,沒有說什麼。
“元寶和那位岑郎君,還請阿父時刻記挂着。”
成肅揮手道:“你且去,去捉了元兇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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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之染苦等數日,駐紮三齊的彭鴉兒終于率兵姗姗來遲。
這幾天度日如年,一見到彭鴉兒,成之染兩眼放光,讓對方莫名所以,心裡直犯嘀咕。
百艘輕艦整裝待發,衆人齊聚于中軍大帳,成肅目光掃過去,這許多年輕面孔,正懷着緊張的心情等他發令。
“取我符節來。”
近衛曹方遂取來太尉符節,衆目睽睽之下,成肅親手将符節交給成之染,道:“我命你持節為前鋒,西上荊州擊賊。若江陵可破,便攻下城池。若不可,便燒毀逆賊船艦,在江上等候大軍。你可記住了?”
成之染名号雖低,但符節在手,便如同成肅親臨。她難掩驚詫,毫不猶豫地接過符節,赤節黃旄,三尺見長,握在手中有幾分分量。
“請太尉放心。”
成肅并不是很放心。他深吸了一口氣,遙望着前鋒輕艦駛離渡口,飛鳥一般漸次消失在天際,不由得一聲歎息。
這一日順風順水,輕艦一眨眼駛出數裡,成之染回望姑孰城,已隔着遠山重林,杳無蹤迹了。
她将手中符節遞給随從,沉默地站在船頭,耳畔隻聽聞風聲水聲,一時間天地蒼茫,竟生出難言的愁悶。
船行半月,便能到荊州地界。這一場紛争,終究要有個結果。
遲則生變,夜長夢多。成之染當即傳令,命諸軍晝夜兼行,務要在二十日内趕到江陵城下,沿途無論哪州哪郡來打聽,都一律聲稱是兖州刺史李臨風西上。
溫印虎和彭鴉兒素來知她足智多謀,都沒說什麼,徐崇朝和元破寒更不會多問。諸軍都一力趕路,飛快地向上遊行進。
然而天公不作美,暮秋刮起了大風,風緊浪急,驚濤拍岸,船隻不得不停泊避風。成之染心急如焚,生怕延誤了戰機,等風一停就趕忙起錨。如此三番,耽擱了數日,才抵達荊州。
荊州西部首屈一指的重鎮,便是洞庭湖畔的巴陵城。此處已是李勸星地界,諸軍都愈加小心。途徑巴陵時又逢大風,船隻停靠在江上小洲。
成之染遙望巴陵城,往昔回憶如潮水般湧來,有人高堂富貴,有人泉下埋骨,悲歡聚散,盡在其中。
然而在此時此際,這城池卻可望不可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