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肅颔首不語。
“然而兵者詭道,虛虛實實而已。如此淺顯的道理,恐怕逆賊反而不會信,為穩妥起見,必然派重兵駐守内水,”成之染止步,指着二水合流處,道,“如此一來,我軍更要取道于外水,至于内水,隻需派疑兵掩人耳目。”
成肅皺緊了眉頭:“叛賊的心思,又豈能拿準?”
“那就賭一把,”成之染不慌不忙,道,“倘若天命在我,自然能拿準叛賊的心思。”
成肅沉默了半晌,忽而笑起來:“可,正合我意。”
“天機不可洩露,若被人知曉,這招可就不靈了。”
成之染言盡于此。選擇哪條路,都不過碰運氣罷了,若上下齊心,才有取勝的機會。
此時最不能動搖的,就是軍心了。
成肅明白她意思,一口應下了,叮囑道:“你隻管整頓人馬,若哪個不服管教,為父收拾他。”
成之染心頭熱流湧動,忍不住問道:“阿父為何如此信我?”
成肅仿佛聽到了什麼可笑的話,看了她一眼,道:“我不信你,還能信誰?”
成之染默然,半晌道:“旁人未必不可信。”
“徐大将軍落敗,有幾人随他?”
成之染不語。
成肅踱步到窗前,推開了窗子,風雪撲面而至。他喃喃低語:“會稽王該要到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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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料峭,柳色如煙,下遊終于傳來會稽王音信。
成肅一早搬到軍營中,将刺史府提前騰出來,軍中的氣氛陡然一變,仿佛出征之日也近在眼前了。
會稽王舟車勞頓,抵達江陵時臉色不太好,一連數日都閉門不出。成之染雖覺察一絲微妙,卻也分不出心思再探究一二。
成肅就要離開了,她見慣離别,此時仍不免心神不甯。
這些日子成襄遠一直跟着她,好奇又認真地問這問那,仿佛在家塾一般孜孜不倦。臨行前一日,他終于開口:“阿姊,我不想回去,不想離開你。”
他個頭比成之染矮了不少,成之染依舊如往日一般摸着他腦袋,道:“麒麟都已經十二歲了。”
成襄遠依依不舍地望着她。他容貌昳麗,将來長大後,定然是郎豔獨絕的貴公子。單單對上他目光,成之染便有些不忍拒絕,于是道:“我做不得主,你去問阿父。”
成襄遠果然去找成肅了。軍中忙得很,他一直等到衆人都離開,才讓人通傳。
成之染伫立帳外,望着天邊光華絢爛的雲霞,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不多時,成襄遠滿臉雀躍地出來,一看便知他如願以償。成之染笑道:“阿父還是疼愛你。”
成襄遠喜出望外,仍不忘替成肅傳話:“阿父找阿姊。”
成之染拍了拍他肩膀:“我也正好要見他。”
父女臨别,各懷感慨。
成肅拿起幾案上一封書信,道:“到了白帝城再打開。”
成之染接過來一看,信封上幾個大字歪歪扭扭,是她父親的親筆。
她問道:“是此番行軍路線?”
成肅笑而不語。
成之染将書信收好,成肅又叮囑一番,生怕她不放在心上。她忙不疊答應下來,打岔道:“我也有些事要交代阿父。”
成肅看了她一眼,道:“說來聽聽。”
成之染跪坐案前,從簽筒中取出枚令簽,往案上一放,道:“豪強聚斂,封锢山澤,以緻民無定本,傷治為深。惟願阿父效法庾大司馬,為流民分境畫疆,使百姓各安其居。”
這是她早在南征海寇事了,心中便難以釋懷的關節。若不是因為東府與李氏的紛争,這些事早就該做了。個中利害,成肅自然清楚。他微微颔首,道:“可。”
成之染又取出第二枚令簽,道:“荊州地廣千裡,守宰擁兵一方,末大必折,尾大不掉。無論如何,務要割分郡縣别置一州,先朝亦有前例。”
成肅不由得展眉:“我亦有此意。”
成之染暗自松了一口氣,取出第三枚令簽:“最後一件事,是請阿父為徐家三娘主婚。”
成肅始料未及,略一沉吟道:“她幾時有婚事了?”
成之染垂眸:“謝三郎答應了我家的婚事,阿父難道想出爾反爾?然而謝公畢竟死在阿父手中,我與謝三郎緣盡于此。三娘子與我情同姊妹,就讓她嫁給謝三郎罷。”
成肅目光沉沉地打量她一番,問道:“你果真是這樣想?”
成之染點頭:“三娘子亦無不可。”
成肅默然良久,終于開口道:“好。”
成之染聞言,當即站起身朝他深深一拜。
成肅歎息一聲,帳外突然有人來通禀:“太尉,宗太守求見。”
見成肅瞬間黑了臉,成之染淡淡一笑:“宗将軍性子執拗,阿父莫與他計較。事到如今,由他不得。”
她退出帳外,宗棠齊正朝她看來。
成之染颔首緻意,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