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終于到達白帝城時,衆人滿面征塵,臉上都帶着劫後餘生的喜色。
柳元寶從海道去廣州那一路都沒這麼兇險,好不容易腳踏實地了,便心有餘悸地念叨個不停。
柳詣看了他一眼,難得沒有說什麼。他聒噪些也好,這些天實在是過于沉悶了。
成之染登上白帝城頭,這座險固的城池傲立于江畔山上,俯瞰着滾滾大江,回望來時路,仿佛自天門攀登而上,令人望而生畏。
大軍全須全尾地抵達此處,足以稱之為幸事。若想從下遊來襲,隻怕比登天還難。
難怪劉和意對她領兵西上并不看好。
成之染歎道:“劉和意攻下白帝城,功莫大焉。”
可惜他人已随成肅回京,否則她定然命他為大将。
衆人在城頭瞭望一番,天色又有些陰沉,大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成之染剛回到府衙,外間便劈裡啪啦下起了暴雨。
屋子裡有些昏暗,雨水的氣息撲面而來,到處都濕漉漉的。她掌燈坐在案前,不多時,門外便通傳,董榮和柳詣到了。
成之染請他們進來,笑了笑:“今日才到白帝城,這一路舟車勞頓,二位将軍怎不去歇息?”
柳詣道:“一日不到錦官城,我一日不能安心。”
董榮歎氣道:“過了三峽是好事,前頭的路該怎麼走,節下心中可有底?”
他二人資曆老,說話也舉足輕重。既然問起來,成之染也不好隐瞞,于是點頭道:“我自有安排,請二位将軍放心。”
董榮和柳詣顯然不放心,追問道:“這次要走哪條路?”
“走外水,”成之染道,“大軍到巴郡之後,以老弱為疑兵,從内水向黃虎。主力沿外水行進,到江陽郡後,兵分兩路,一路從外水取慶亭,另一路從中水取廣漢,然後合兵攻打錦官城。”
柳詣和董榮對視一眼,遲疑道:“兵貴神速,外水迂回,隻怕要耗費許多時日。”
“前路不似三峽陡峻,諸軍倍道兼行,隻需一個月便可。”
董榮見她輕描淡寫,不由得皺了皺眉頭,道:“太尉是如何考慮的?臨行前他不是給節下留了書信?”
成肅的書信就擺在案上,成之染向前推了推,道:“這封信我尚未打開,無論信中寫了什麼,我的想法都不會變。”
柳詣道:“太尉深謀遠慮,節下豈能固執己見?”
“将在外,主令有所不受,以便國家。”
成之染緩緩說出這句話,堂中這兩人頓時沉默了。半晌,董榮似乎還想說什麼,被柳詣一把拉住。兩人告退,各懷心事,出了門,董榮道:“軍中豈能兒戲?”
柳詣道:“中郎将行事,自有其道理。”
董榮搖搖頭,沒再說什麼,然而第二天一早,就拉了溫印虎和彭鴉兒,徑自在堂前等候。
成之染聽聞通禀,沉默了一瞬,索性吩咐将衆将領都召集到堂中。衆人雖行軍數月,并不知前路如何,見堂中氣氛頗有些微妙,一時間面面相觑。
日色晴好,窗明幾淨。堂中鋪展開巨大的輿圖,标注着蜿蜒山勢和曲折江流,大大小小的城池關隘坐落其間,勾連起一條條行軍路線。
成之染手握令旗,目光從衆人之間掃過,沉聲道:“錦官城地處蜀中腹地,我軍既已過三峽,孤軍深入,不宜久戰。此次行軍,旨在直搗錦官城。”
溫印虎略一遲疑:“這麼做,會不會太冒險了?倘若行軍順利,固然是雷霆一擊,可稍有差池,諸軍将陷入險境。”
成之染平靜道:“攻城略地,步步為營,離不開雄厚兵力。我軍隻有兩萬人,糧草補給也并不充裕,若拖延不決,無異于自尋死路。唯有速攻,才有一線生機。”
溫印虎不語,衆人也并無異議。
“蜀中多歧路,諸位有何見解?”成之染問道。
董榮和柳詣緘口不言。彭鴉兒開口道:“節下若要速攻,自當從廣漢郡取道内水,隻要能攻破黃虎,大軍便可以長驅直入,直取錦官城。”
成之染微微颔首,卻聽元破寒反駁道:“内水乃是捷徑,叛賊定然派駐重兵把守,反而對我軍不利。倒不如兵行險道,取道犍為郡,走外水,以奇襲之法攻敵不備。叛賊若措手不及,我軍便能一擊即中。”
“叛賊狡詐,外水未必沒有防備……”柳元寶小聲說了句,見衆人沉思不語,便不吭聲了。
成之染輕輕扣着手中的令旗,正要開口時,擡眸對上了徐崇朝的目光。
她問道:“徐郎以為呢?”
冷不丁被她問道,徐崇朝眸光微動,頓了頓,道:“哪條路都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