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成之染唇角一彎,沒有說什麼。
“蜀中存亡,在此一戰,比我軍更擔心的,該是喬赤圍,”徐崇朝淡淡說道,“錦官城防守要務,便在于考慮來犯之敵的方位。内水,中水,外水,三選其一,選中了便以逸待勞,選錯了則不可收拾。我軍選擇哪條路不打緊,隻是少不得派出疑兵虛張聲勢,來吸引敵軍兵力。”
成之染一笑:“徐郎所言甚是。”她看了看董榮和柳詣,又道:“當初趙冀州伐蜀,大戰于黃虎,縱然叛賊摸不清我軍虛實,也必然不會疏忽了内水守備。兩害相權,還是取道于外水為上。”
董榮正要說話,成之染擡手止住他,道:“大軍取道犍為郡,在外水和中水兵分兩路,從南北兩側包抄錦官城。倘若内水叛軍回防,中水人馬便可以斷其後路,如此一來,攻破錦官城便如探囊取物。”
柳詣不由得沉吟,眸光似有些動搖。他思索一番,道:“分兵之策,各有利害。若外水遭遇強敵,又該當如何?”
成之染笑道:“世間豈有萬全之策?兵來将擋,水來土掩罷了。”
這道理,董榮自然也明白。他心中暗自權衡利弊,終于擡起頭,聲音洪亮道:“我聽太尉的意思。”
衆人齊刷刷看向他,又遲疑地望着成之染。成之染面不改色,手中把玩着令旗,忽而笑了笑,吩咐道:“取那封信來。”
旋即有兵士将成肅信函奉上,成之染伸手正要拿,不知想到了什麼,平靜地收回手,對柳詣道:“将軍,請。”
柳詣也不客氣,取過信函一看,略顯樸拙的大字,正是成肅的手筆。
他鄭重一拜,小心翼翼地将信函拆開,抽出其中一張薄薄的紙箋,待看清上面的字,不由得愣住。
董榮側首看過來。他識字雖然不多,但成肅識字也不多,信中隻寥寥數語,詞句極簡略。
待看清信中所寫,董榮不由得神色一變。
“持節定計,中外無疑。”
柳詣讀出這句話,意味深長地看了成之染一眼。
成之染略一怔愣,霎那間眸中泛起深邃的波瀾,然而一眨眼,旋即複歸于平靜。
“諸将聽令。”她乍然開口,衆人都一振,收斂了複雜各異的神色。
“将軍中老弱單獨編為一軍,待到江州城,乘高艦大船,從内水去往黃虎城,作為疑兵,”成之染下令,道,“董将軍和柳将軍,待到江陽城,率五千人馬從中水去往夜鐘城,繞道錦官城北。餘下人馬随我走外水,去往慶亭城,自錦官城南合圍。”
她一番分兵布陣,神情專注而堅定,仿佛勢在必得的模樣。諸将遲疑了一陣,宗寄羅敲了敲幾案,道:“兵貴神速,事不宜遲,我軍何時出發?”
成之染略一勾唇:“明日一早。”
柳詣點了點頭。
“此次行軍,諸位都有重任在身,斷不能掉以輕心,”成之染手握符節,道,“我持節都督諸軍,為的是克敵制勝。誰能活捉喬赤圍,我便以此節為證,上請朝廷為益州刺史。”
此言一出,衆人都難掩驚詫。元破寒笑道:“中郎将說話算話?”
成之染颔首:“軍中無戲言。”
堂中登時笑鬧起來,衆人談論着即将到來的戰事,一張張臉上豪情洋溢,方才嚴肅的氣氛一掃而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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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軍克日出征,晝夜兼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抵達千餘裡外江陽城。董榮和柳詣分兵去往中水,成之染目送船隊遠去,顧不得依依惜别,當即啟程沿外水而上。
大軍輾轉穿過一個又一個山谷,一路上經過大小城池,隻望見城頭旌旗招展,卻并無叛軍出城阻擊。
宗寄羅站在船頭,遙望着滔滔江水,恨不能飛越重重山嶺,下一刻便兵臨錦官城下。旬月以來大軍如入無人之境,軍中上下顯然都松了一口氣。
成之染眉頭也舒展了許多,她想得沒錯,外水并不是叛軍主力所在。
如此一來,喬赤圍可要失算了。
“十三娘,又要下雨了。”成之染與宗寄羅并肩而立,天色陰沉沉的,遠處不時傳來沉重的雷聲。
正是多雨的時節,天地間充溢着悶熱的濕氣。宗寄羅恍然不覺,仰頭望着天,隐約有雨點落到臉頰邊。
“終于要回家了啊……”她喃喃低語,看向成之染時,眸中竟閃着淚光,“狸奴,我們能行嗎?”
“那當然,”成之染握緊她的手,道,“如今行軍的策略,可都是你我推演出來的。你看,喬赤圍不曾在外水設防,這一局,我們賭赢了。”
宗寄羅笑了笑,将淚花胡亂抹了抹,道:“他該死,我一定要殺了他。”
“好。”成之染低聲應道,聲音飄散在江風裡,如同江畔高樹上垂落的藤蘿,在水面上蕩起的一片波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