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到她說的是鎮國将軍府,阿喜愣了愣,道:“是,可是——”
成之染揮了揮手,吩咐道:“送我去。”
阿喜勸不住,隻得喚來了牛車,主仆數人徐徐地出了東府城。
車廂内暗香浮動,光影沉沉,使人生出昏昏睡意。成之染閉目凝神,腦海中卻始終回蕩着成肅的疾言厲色。
她不由得揉了揉眉心。
她素來不喜拘束,看不慣京中貴遊對慢悠悠牛車的癖好,總以為遠不如騎馬自在。可如今身心俱疲,才覺出車駕的好處,至少在這方靜谧之間,猶有片刻偷得喘息。
從東府城到鎮國将軍府,橫跨過大半個内城,牛車緩緩止步,停在黑漆小門前,阿喜聽不見車内動靜,掀開車簾才發現,成之染已經睡着了。
冷風鑽進車廂裡,成之染打了個冷戰,睜開了眼睛。阿喜扶她下了車,府中照看的小厮連忙出迎,恭恭敬敬地将人請到宅子裡,正要關門時,街巷間赫然響起馬蹄聲。
成之染側耳谛聽,忽而笑了笑,喚住了小厮,道:“有客人來了。”
小厮雖不解,仍垂手立于門邊。旋即馬踏鸾鈴聲近,門口赫然出現個玄衣身影。
那人跳下馬,擡頭在門前一望。
半開半掩的宅門内傳來成之染的聲音:“阿蠻,看什麼?進來罷。”
小厮又将門拉開,出來替徐崇朝牽馬。
許是在風中疾馳許久,徐崇朝臉頰吹得通紅,鬓發也有些淩亂,看向成之染的目光卻閃着神采。他跨入府中,問道:“你怎知是我?”
成之染一笑:“胡馬健壯,四蹄铿锵。那胡騎在你手中,除了你,誰會來這裡?”
徐崇朝掩去唇角笑意,道:“你一個人跑這麼遠作甚?快些回去罷,免得讓太尉擔心。”
成之染瞥了他一眼,轉身朝庭中走去。
徐崇朝以為她生氣了,然而她徐徐開口,聲音卻無比平靜。
“這宅子緊趕慢趕,如今都收拾利落了。你第一次來,不進來轉轉?”
徐崇朝頗為心動,跟在她身旁,沿着青石闆路走到前堂。這是府中的正堂,也是軍府佐吏集會議事之處,故而修築得格外寬敞氣派。兩側連廊勾連着三班六房,為大小佐吏辦公之所。前堂以裡依次坐落着中堂和後堂,再進去便是後宅住處。這宅子雖不如東府城闊綽,依舊是五髒俱全的精緻官邸。
天陰濕冷,寒風蕭瑟,成之染裹緊了大氅,雖凍得微微發抖,眸中卻難掩喜色,像隻小孔雀般向徐崇朝炫耀:“這整個屋子,這整個宅邸,都是我的。”
徐崇朝失笑,側首望着她,目光中摻雜着許多情緒,說不清也道不明。
滿院翠竹搖曳,沙沙作響,如人低語。成之染避開他的視線,徑自走到了裡屋。
半晌,徐崇朝還待在外間,于是她催促道:“阿蠻,過來。”
徐崇朝依言進門,卻沒看到人,心頭便一跳。
内室立着一架精美的屏風,絹紙上彩繪玲珑,描摹着各色花鳥,又寫着簪花小楷。他隻掃了一眼,并未看得分明。
徐崇朝越過屏風,成之染正坐在卧榻之側,擡頭看着他,良久不語。
兩人目光相觸,靜室之中橫生出萬千遐思。錦官城種種從腦海閃過,徐崇朝喉結滾了滾,腳下一頓,又要退出門去。
“天色不早了,今晚就留在這裡罷。”成之染喚道。
徐崇朝身形一僵,直直望着她,神色莫辨。
成之染見他一動不動,于是起身慢慢走上前,垂眸牽起他的手。她掌心微涼,觸上他溫熱的手掌,緩緩十指相扣。
徐崇朝猶豫了一瞬,試圖收手,卻被她拉住。
“狸奴……”他眸光閃了閃,嗓音已有些低啞,“回家罷,家裡人都在等你呢。”
成之染并不理睬,揚聲喊阿喜過來,道:“今晚我住在這裡,去給太尉說一聲。”
阿喜雖猶豫一番,到底隔着簾栊應下,悄無聲息地退下了。
屋子裡再無旁人,沉沉光影晦暗不明。成之染直白地盯着他,聽到胸口一顆心砰砰直跳。
她拉着他的手,慢慢地往裡走,離卧榻隻有一步之遙,徐崇朝突然停下了。
若說當初在蜀中,尚自有幾分酒後亂性,足以為自己開脫。可如今他頭腦清醒無比,腦海中的聲音一遍又一遍勸阻他,一旦走出這一步,将陷入萬劫不複。
徐崇朝默然良久,終于将她的手指掰開。眼見對方眸中炙熱的目光破碎,他心中不忍,伸手碰了碰她臉頰,道:“不要這樣,我不能……”
成之染煩躁地搖了搖頭,徑自松開了手。
徐崇朝手中一空,心頭也空落落的,想說些什麼,然而成之染皺着眉頭,咬唇不語,顯然也沒什麼心思聽他解釋。
徐崇朝深吸一口氣,斷然轉身,走了幾步剛越過屏風,背後突然被一個溫暖的懷抱擁住。
成之染緊緊抱着他的腰,埋首道:“不要走,阿蠻,不要離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