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長莺飛的時節,成之染望着簾外牛毛細雨,饒是滿眼青綠潤澤,仍有沉沉愁緒萦繞于心頭。
見她似有些心不在焉,蕭群玉放下手中卷冊,于案牍之中擡眸,輕聲道:“女郎可有煩心事?”
成之染回神,才發現案上簿冊還停在片刻之前,她盯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忽而問道:“九娘,婚姻之事,究竟所求為何?”
蕭群玉聞言,沉默了一瞬,道:“兩姓聯姻,珠聯璧合。”
“珠聯璧合?”成之染喃喃低語,“九娘當真這麼想?”
蕭群玉似是輕歎,緩緩道:“以我所見,不過如此。譬如先父尚海甯公主,而我又嫁到王氏。”
成之染問道:“如此般配的姻緣,九娘以為如何呢?”
蕭群玉望着她,琉璃似的雙眸閃動着微光:“女郎知道,我并非公主所出,公主于我,終有芥蒂。公主早逝,并無所出,個中坎坷,縱我年幼,何嘗不知一二?至于我嫁與王氏,不過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僅此而已罷了。”
成之染黯然,道:“九娘于王郎,可還有幾分情意?”
蕭群玉眉目淡然,夫死離絕回家,于她而言,縱然有情分,但也不多。
“情意何物?我從未遇到。”
成之染訝然:“真的嗎?”
這話讓蕭群玉稍有些怔忪,她凝神想了又想,道:“記得未出閣之時,有一年上巳,我與姊妹去城外踏青,獨自一人迷了路,在山裡看到個砍柴的後生,帶我走了出去。他沒留下姓名,從那以後再也不見了。”
成之染不由得笑了笑:“你可想再見?”
書齋内靜谧無聲,唯有雨絲煙氣袅袅撲來。過了好一陣,蕭群玉沉沉答道:“相見不如不見。”
成之染默然良久,卻見蕭群玉起身走到廊下,伸手拂過輕柔的雨幕,側首對她道:“女郎,世事難以兩全,倘若能抓住一端,便已是天賜福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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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成肅答應了兩家婚事,徐崇朝再沒有到鎮國将軍府登門,隻派人悄悄地送來書信,生怕被成肅發現了,又埋怨二人私相授受,再遷怒一番。
成之染将書信收到木匣裡,沒好意思再看第二遍。明明已有了肌膚之親,信中卻盡是小兒女情态,離情宛轉,隻讓人心緒不甯。迷蒙煙雨也叆叇不清,較往年平添了幾分纏綿。
上巳節前夕,成肅派人到鎮國将軍府,接成之染回東府小住。
成之染心裡不情願,但見來人是沈星橋,也不好發作,隻問道:“去東府作甚?”
沈星橋道:“上巳踏春,女郎莫不是忘了?”
成之染恍然。她幼時最愛扶老攜幼阖家出遊的吉日,後來年歲漸長,世路奔波,鮮少有這等閑趣。
正是桃紅柳綠的時節,金陵城内外俱是滿眼生機,山野中各色花花草草漸次舒展。祖母溫老夫人拿定了主意,要到城南永泰寺上香祈福。
成肅遵從母親的意思,親自陪同一道前去。這一大家子熱熱鬧鬧地出門,前車已出了東府城,後車還在太尉府打轉。
成之染與二娘琇瑩和三娘頌宜同車,她二人年齡相近,又稍稍懂事,不似更小的弟妹吵鬧。
成雍膝下有四女,隻有成琇瑩是桓夫人嫡出,桓夫人向來對她寄予厚望。
皇次女蘇蘭猗已有九歲,在宮中進學,近來正缺個女伴。成琇瑩恰巧與她同年同月同日生,平日裡讀書也刻苦精進,是個聰明伶俐的孩子。桓夫人便動了心思,要送琇瑩到宮中伴讀。
這件事,成之染回到東府是也聽說了。她隐約記得,淮南長公主之女謝純熙,先前似乎就是皇次女的伴讀。隻是後來其父謝讓身死,淮南長公主與謝氏離絕,謝家小娘子又在喪期,恐怕暫時也不便陪伴皇女。
成之染摸着二妹的小發揪,溫聲道:“二娘可願意入宮伴讀?”
“當然願意了,那可是宮裡啊……”成琇瑩眸子亮晶晶的,一臉向往道,“聽說公主與我是同日所生,這樣的緣分,打着燈籠都找不到呢!過幾日我就要進宮,聽說還有幾家小娘子一起去,阿姊,你說宮裡會選中我嗎?”
“放心罷,我家二娘在何處,都不遜于人。”成之染這話倒也不虛,皇子皇女伴讀多揀擇清貴名門,不過成家如今正煊赫,多少還是有幾分薄面在。
她并不為二娘擔心,卻見三娘頌宜巴巴地望着她,道:“阿姊,我也想去。”
成頌宜為成肅側室朱杳娘所生,剛滿百日時,朱氏便被成肅賜死,成頌宜也記在容楚楚名下,隻當是容氏之女。
成之染想起朱杳娘,心裡就止不住膈應,然而當年三娘不過是懵懂嬰孩,朱杳娘千般過錯,也與這幼妹無幹。
她笑道:“陪公主讀書,可是要起早貪黑,大老遠跑來跑去,有的是折騰。三娘你身子骨弱,好好将養着,這種勞神費力的事情,讓二娘去便是了。”
成琇瑩亦道:“阿妹三天兩頭就生病,若是過了病氣給公主,可就麻煩啦。”
成頌宜垂眸點了點頭,忽而又道:“可我長這麼大,還沒見過公主呢。”
成之染失笑:“公主金枝玉葉,豈是随便能見的?”
成頌宜深以為然,那時她從未想到,這一生風雲變幻,她竟有一日,也成為世人仰望的金枝玉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