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談笑之間,車隊已到了永泰寺山門。成肅扶着老母拾階而上,桓夫人與一衆女眷招呼着孩子,呼啦啦跟在後頭。
成之染綴在隊尾,蒼翠古道綿延直上,遙對着青天悠悠,不知何處傳來清脆鈴音,又不知飄往何處,塵世喧嚣,都仿佛隔絕在外了。
然而她終究是塵世俗人,前腳拜完了神佛,回府的路上,滿腦子都是朝堂庶務。
成肅仍舊留她在東府小住,成之染這次沒有推拒,反而讓成肅意外。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問道:“你怎麼改了主意?”
“有一事未決,還要與阿父商議。”
成肅以為她要說婚事,負手沿着遊廊回到住處,隻等着成之染開口。
院子裡開滿了桃花,紅粉的花朵撲啦啦開得耀眼。成之染一言不發,直到成肅在庭前止步。
“阿蠻可又去找過你?”
成之染勾唇:“不曾。”
成肅胸口憋着許多話,卻不知從何說起,他望着日影西斜,天色暗沉下來,長歎一聲道:“切莫再生波折。”
“請阿父放心。”
成肅聞言,不由得挑眉看她,成之染許久沒有這般好說話。他思忖一番,道:“你要與我說什麼?”
“是朝中之事。”
成肅會意,進了屋,仆役已燃起燭火。他揮退衆人,往上首一坐,疲倦地揉了揉眉心,等着成之染開口。
“阿父可還記得,伐蜀之前,曾答應我三件事。”
成肅恍然想起他們在江陵的密謀,颔首道:“是有這回事。”
成之染提醒他道:“其中有件事,阿父還沒做。”
土斷州郡之事正如火如荼,謝鸾除服之後便可與徐氏完婚,若說還有什麼事沒做成,那就是割立湘州了。
成之染擡眸看他:“湘州之制,亦有先例。國朝南渡之初,分荊州七郡及江州一郡而立,治臨湘。既有舊迹可循,阿父為何遲遲不動議?”
成肅微微蹙眉,道:“你也說了,要分荊州七郡。可荊州刺史不肯答應。”
“會稽王?”成之染略一沉吟,道,“他不應該啊……”
成肅瞥了她一眼:“怎麼,你與會稽王相熟?”
那自然不會。成之染與會稽王不過數面之緣,在江陵籌謀伐蜀之時,會稽王倒也盡心盡力,對軍中所求無所不應,是個一團和氣的老好人。伐蜀歸來後路過江陵,一路上也聽聞會稽王廣布德政,荊州上下安順,頗受百姓稱贊。
“會稽王深明大義,否則當初謝讓之事也不能善了。割立湘州雖于荊州有虧,會稽王卻不至于如此抗拒。”成之染斟酌詞句,打量着成肅神色。
成肅輕哼了一聲,道:“誰知道他怎麼想的。”
成之染勸道:“會稽王終是帝胤,還望阿父好生與他商量。”
成肅聞言,一動不動地看着她,半晌突然道:“他若非帝胤,似這等庸碌之徒,何以做得荊州刺史?”
“阿父!”成之染歎道,“世間豈能人人為聖哲?他既能守土一方,也算難得了。”
成肅不置可否。
成之染又道:“湘州之制,于金陵而言,百利而無一害。此事斷不可半途而廢。”
成肅道:“會稽王身為今上叔父,今上之意未必堅決。”
“此乃朝廷大事,非獨帝王私心,豈能因人而異?”
成肅思忖良久,沉沉道:“也好。”
成之染不解其意,但也沒多問。成肅次日便召集僚屬,就設立湘州之事再起草一封書奏。一天下來已寫得大差不差,成之染看過,覺得差不多,又向成肅請辭。
成肅道:“這麼急作甚?”
“明日要常參,鎮國府中諸事,我還要處理。”
成肅沒辦法,隻得放人走。成之染千叮咛萬囑咐,如若有湘州消息,便送信給她。
她苦等幾日,終于有東府信使登門,然而那消息并非政事,而是一紙婚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