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之染不欲聲張,在刺史府往來一切如舊。眼見得天時漸短,下遊卻遲遲沒有音訊,衆人都等得焦躁。
宗寄羅日日打馬上城頭遠望,回府見成之染穩坐廳堂,不由得問道:“你怎麼一點也不着急?”
“着急又有什麼用?”成之染一笑,“有太尉坐鎮東府,金陵出不了亂子。許是被什麼事情牽絆住了,倒也無妨,我等就是了。”
宗寄羅蹙眉:“麻煩可都在這裡,金陵能有什麼事?”
“多思無益,”成之染搖頭不語,半晌放下手中簿冊,道,“不過你說的也對,荊州諸事确有幾分棘手。國朝自乾甯八年土斷,在荊州雖有收效,但恐怕仍有未盡之力。前者放還軍中老幼兵卒,總得補充些兵源進來。我如今尚可親自督責此事,隻是不知将來刺史到來,可否有一般手段。”
她所希望的,不過是繼任者蕭規曹随罷了。然而這也不是她一個人說了算。
宗寄羅思忖道:“那位裴太守,可否代為助益?”
成之染沉吟一番,道:“如今也隻能如此了。”
裴善淵尚不知被寄予厚望,此時正站在府門前,身後一行人馬風塵仆仆,略顯拘謹地打量着眼前的宏闊府邸。
見成之染手下軍主石阿牛走出,裴善淵難掩興奮,連忙招手道:“石軍主,勞煩給太平侯通傳,益州有使者來了!”
聽聞是益州來使,石阿牛不敢耽誤,當即到府中送信。宗寄羅剛聽到門外有來使,欣喜得一躍而起,然而聽石阿牛說完,使者并非從金陵來,而是……從益州?
她很是意外,甚至還有些惶惑。益州雖是她的故鄉,如今卻仿佛一場陳年舊夢,乍然聽旁人提起,又顯得有幾分陌生。
成之染讓使者進來,裴善淵跟在後頭,卻在堂前止步,好奇地朝裡邊張望。
成之染朝他揮手:“裴太守,來!”
裴善淵喜出望外,進屋便侍立一旁。
那來使見堂首衆星捧月般端坐一女郎,垂眸掩去了眼底詫異,恭恭敬敬地行了禮。
成之染查看了文牒印信,确實是益州來使,益州刺史董榮還特地給她寫信問安,讓使者一并帶來。
她問道:“刺史一切可好?”
董榮沒什麼不好,自從伐蜀途中柳詣病逝,董榮得了刺史之位,兩年來倒也是兢兢業業,生怕因為這位子來得輕巧,被旁人恥笑。
至于此番派使者前來,一來是聽聞太平侯坐鎮荊州,特地來拜望一番,二來,則是為了西戎的消息。
“西戎?”成之染目光一頓。
使者解釋道,董榮自上任以來,對四方防務很是上心,數次遣使往返于河南道,與西戎諸國往來。不久前,涼州酋帥屈脫末遣手下到訪錦官城,聲言涼州不甘再受宇文氏驅迫,願意為大魏前驅,共滅關中。
成之染問道:“涼州來使如今在何處?”
使者道:“來使帶來屈脫末奏表一封,請刺史轉呈天子。人早已走了。”說罷,他讓随從将奏表取來,小心翼翼地呈給成之染。
成之染掃了一眼,并未将奏表拆開,隻是打量那來使,道:“既然是上呈天子的奏表,刺史何必拿來給我看?”
董榮不會不知道,益州向天子奏聞,大可不必從荊州手中走這遭。
使者懇切道:“刺史聽聞太平侯在江陵,此事他拿不定主意,特此向太平侯禀報。”
成之染輕笑一聲,這個董榮倒是有意思。她起身朝東一拜,遙遙向金陵行禮,不假思索地拆開了奏表。
這使者說的沒錯,那位涼州屈脫末,果真在宇文氏眼皮子底下,與益州暗通款曲。無論他這番心意有幾分真假,于金陵而言,這可是一件懷柔遠夷的美事。
董榮哪裡是想讓她掌眼,分明是要将這個功勞拱手讓她。
成之染将奏表合起,對那使者道:“董益州此事做得好,我再派些人與你一道回京,早日将這好消息送到朝廷。”
使者頗有些遲疑,這并非董榮本意。
成之染不容他解釋,徑自道:“路上可耽誤不得,若是去遲了,北伐大軍就要從金陵出師了。”
使者被她唬住了,擡頭卻見這年輕女郎展顔一笑,眸中夾帶着戲谑,方知她說的是玩笑話。
然而她不與董榮争功,卻是無可非議。
成之染将使者款待一番,接風洗塵,養精蓄銳,又挑選數名精幹士卒,與使者一道東歸。
徐崇朝見她一連數日面帶喜色,心知她是為涼州之事欣悅。饒是不忍心給她澆冷水,他思前想後,還是道:“西戎狡詐,未必可信。”
“可信不可信,又有什麼要緊的?”成之染不以為然,與庭前遙望天邊舒卷殘雲,唇邊浮起淺淡的笑意,“涼州地僻,倘若能出兵為宇文氏掣肘,自然是好事。倘若不能,他既有二心,又豈會為宇文氏盡忠賣力?況且天下形勢已分明,大魏與宇文氏必有一戰。若我倡言北伐,朝中有誰能阻攔?”
“北伐……”徐崇朝似是一歎,“倡言容易,興兵卻難。舉傾國之力,赴萬裡之遙,不可不慎重。”
成之染撫劍沉吟,良久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