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城長公主望着他,微微紅了眼眶:“聖上明明去了中都山,為何突然要回來?阿兄不讓我見他,又是何道理!”
宇文拔陵不動聲色,壓低了聲音,道:“太子侍疾,放心便是。”
金城長公主眸中閃過一絲狐疑,猶豫了片刻,依舊堅持道:“太子是太子,我是我,哪裡有兄長生病,卻不讓阿妹看望的道理!”
宇文拔陵仍在規勸,金城長公主隻是不理,正要強闖進去,屏風後忽然轉出一人。她動作一頓,整了整衣袖,道:“太子。”
宇文繹颔首,道:“阿姑既然來了,也是一番心意。隻是聖上已睡下……”
“讓我看一眼,”金城長公主打斷了他的話,“見不到聖上,今日我一步也不會離開。”
宇文繹無奈,見宇文拔陵束手無策,隻好微微欠身,将金城長公主引到禦榻前。禦榻之上這位關中的主宰,昔日高大魁梧的身軀竟顯得瘦小,如鐵鑄一般一動不動。
金城長公主盯了他半晌,心頭疑慮更深,伸手便要試探他鼻息。
“長公主!”宇文繹低聲喝止,金城長公主自覺失儀,忿忿地将手收回,然而目光始終落在宇文盛臉上。
對于外界紛擾,宇文盛毫無反應。
金城長公主暗自心驚,匆匆起身告退,剛出了寝殿,腳下一個踉跄,險些從高階上摔下去。
一雙纖纖素手扶住了她。
這并非一雙少女的手,然而因着保養得當的緣故,卻顯得妩媚而富有風情。深綠色襦裙并未減損這雙手主人的美感,反而映襯出瑩潤如月華般的光澤。
金城長公主怔愣了片刻,眼前這等見之不忘的美人,她大抵是沒有見過的。
那美人一笑,松了手,對金城長公主身後送行的宮人道:“你們回去罷,我送長公主出宮。”
宮人依言退下,金城長公主暗自心驚,更不知這美人是何來曆。不過她心中挂念着更重要的事,神思紛亂,一時也顧不得這麼多。
行至宮門外,慘淡日光下跪着個人影,素服在身,披頭散發地很不成規矩。聽聞腳步聲,那人赫然擡起頭,目光霎時間亮了起來。
金城長公主走到他身旁,低聲道:“快回去。”
宇文紹問道:“聖上他——”
礙于有旁人在側,金城長公主不好直言,正向宇文紹使眼色,忽然聽到那美人開口,嗓音清淡而字字清晰。
“如長公主所見,山陵已崩,殿下自當速速決計。”
金城長公主神色一震,訝異地側首看她。
“當真!”委頓在地的宇文紹一下子站了起來,臉上有狂喜一閃而過。他激動地在原地轉了兩圈,看了看金城長公主,又看了看那美人,以手扶額道:“天不亡我!你們離開此地,等我消息!”
他說罷趕忙離去,金城長公主伫立良久,蹙眉好一番猶豫,忽而想起那神秘美人,回頭尋找時,卻再也看不見人影。
烏雲蔽日,宮門前比往日暗淡了許多,冷不丁寒風吹過,她不由得打了個冷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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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風呼嘯,自巍峨宮城中浩蕩恣肆,吹得高樹搖落枯枝敗葉,連同細沙碎石撲打在窗子上。天地變色,日影無光,寝殿内燈火通明,卻無法照亮禦榻上濃稠得化不開的黑暗。
宇文盛一動不動地躺在榻上,吱呀吱呀的窗棂異響都不曾将他吵醒,然而他的眉頭緊緊聚攏,一生愛恨,化作眉間最深的那道痕。
傳訊的宮人匆匆步入殿中,低聲向宇文拔陵禀報着什麼。宇文繹從榻前赫然起身,剛轉過屏風,宇文拔陵神色凝重,對他道:“宇文紹反了!亂黨正圍攻端門。”
宇文繹蹙眉:“他手下還有人馬?”
“有多少,恐怕聖上也未必清楚。”
宇文繹大步跨出寝殿,宇文拔陵追上他道:“斛斯莫題在外頭督戰,屠各段師已出宮調兵,請太子放心。”
宇文繹站在高階之上,遙望着端門方向,肆虐寒風中依稀夾雜着金戈之聲,在蒼涼天幕下愈顯得渺遠。
他揮了揮手,吩咐手下道:“去東宮,讓右衛率率兵屯駐寝殿。”
手下人領命而去。宇文繹憂心忡忡地盯着端門,忽而想起了什麼,問道:“賀樓娘子在何處?”
衆人都稱說不知。宇文拔陵瞥了他一眼,道:“如今情勢緊急,顧不得那許多了。”
宇文盛病危不醒,東平王公然作亂,宇文繹聞言不語,良久歎息一聲,不知他這個太子之位還能坐幾時。
正沉思之際,鬓邊卻一涼,宇文繹擡頭,零星雪霰飄落在頰上,被冷風一吹,登時沁出刺骨的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