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郎還不到十歲,誰教給他這麼說話的?”成之染越想越生氣,叮囑道,“旁人要是敢說三道四,三郎打回去便是了。”
成襄遠問道:“若我打不過他呢?”
成之染差點氣笑了,見徐望朝在側一臉不平,道:“如果打不過,讓望朝替你打。”
成襄遠看了徐望朝一眼,笑着答應了。
“可是我要随阿嫂出征了,”徐望朝似是黯然,對成襄遠道,“我不在,麒麟要照顧好自己。”
成襄遠歪了歪腦袋,道:“二郎放心罷,我不是小孩子了。”
徐望朝聞言不語。
成襄遠歎了口氣,似有些苦惱:“你要随我阿姊去走最難的那條路,我原本隻要為阿姊和姊夫擔心,如今也要為你擔心了,該怎麼辦啊……”
徐望朝訝然擡眸,眼角眉梢染上了淡淡的歡喜。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那時的觸動還宛如昨日。
成之染立于廊下,望着這一方小小的天地,不由得暗歎,她在心中仍是将襄遠視作孩童。她的麒麟,已經十四歲了啊。
他明晰地懂得行軍之道,可是有時候,卻在不經意之間攪亂人心。
“麒麟,”成之染輕聲喚道,“你既然與太尉同行,阿姊有件事囑托給你。”
“什麼事?”
“會稽王,你還記得嗎?”成之染打量他的神色,提醒道,“你在江陵見過的。”
“我記得,他……”成襄遠語塞,他說不出那究竟是一種怎樣的感覺,隻知道在這位金尊玉貴的帝胤面前,他全然沒有常人的瞻望和敬畏,那人算不得和善的眉眼,在他看來卻蘊藏着無盡溫情。
成之染見他半晌不語,接着道:“會稽王奉天子之命前往洛陽修敬山陵,到時候也是随太尉從彭城啟程。這一路,你要好好照看他。”
堂堂會稽王,怎會輪到他來照看?
成襄遠心中疑惑,但還是利落答應下來。
成之染許了徐望朝騎兵曹之位,練兵之時便招呼他到校場相看。
當年北伐獨孤氏之時收繳了千名具裝甲騎,倏忽五年光陰飛逝,那一幹胡兵不甚見老,胡馬卻幾經凋零。軍中雖有意繁育,然而江南長成的馬匹,多少是有些水土不服,一代不如一代。能夠保持着當年的規模,已經是騎兵曹教養有方了。
騎兵參軍高寂之牽來了一匹白馬。這駿馬是當年平齊之後,成肅準備送給成之染的禮物。然而它從未随成之染出征,隻在屈指可數的遊獵中顯露身形。
“将軍,坐擁良骥,平白在槽枥之間消磨,可惜啊……”
成之染飛身上馬,看了高寂之一眼,道:“當年王師北伐獨孤氏,宇文盛派使者到廣固城下出言不遜。那時太尉對他說,平齊之後,息甲三年,自當西征關隴,光複長安。三年之期已過,宇文盛業已身死,然而對大魏而言,如今還為時不晚。”
高寂之躬身一禮:“步騎已列陣,請将軍檢閱。”
天時盛熱,晴空萬裡,不見一絲雲翳。驕陽似火,金輝萬丈,塵土在微風中輕輕浮動。一聲号角赫然劃破長空,悠長而渾厚的聲息,讓整個校場瞬間沸騰起來,萬馬齊喑的靜谧被一股不可阻擋的氣勢取代。
馬前的軍主陳午高呼列陣,字字如重錘,敲擊在每一位将士心頭。具裝甲騎以劈山之勢分列道旁,數千步卒如同潮水般湧動,迅速而有序,列成一個個威嚴軍陣。铮铮玄甲在烈日燒灼中閃爍,厚重盾牌鑄成的壁壘堅不可摧,露出直指蒼穹的長槍利刃。
成之染身披金甲,緩緩策馬前行。她目光如炬,審視着一張張鮮活的面容。這些人來自五湖四海,有人曾随她出生入死,有人曾與她兵戈相見,宦海浮沉,人間興亡,終究讓他們走到了一處。
“此去長安,離家萬裡。大軍克日出征,一旦離京,再無回頭之箭。長安路遠,前途未蔔,奈何成敗安危之機,國之大事,不容避罪于其間。若有人心懷挂念,不如即刻解甲,早日歸家。”
她音聲朗朗,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與豪壯,回蕩在行伍之間。諸将士挺直了胸膛,堅定的眸光,肅穆的容顔,仿佛已經準備好迎接任何艱難險阻。
校場上空回蕩着戰馬嘶鳴和铠甲碰撞的聲響,以及諸将士低沉有力的呼吸。眼前這些人,是她揚鞭西進的底氣所在。
在彼此未來的命運裡,無論面臨何種艱辛坎坷,他們都将并肩而戰,成為大魏刺入關隴的一柄利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