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成之染将來信讀罷,對這種溜須拍馬的奉承行徑嗤之以鼻。她問成肅道:“太尉是如何打算?”
成肅道:“既然是神靈眷顧,不可怠慢了。我讓他将金璧送到行營,到時候在大河岸邊築壇祭天,好生向上天答謝。”
成之染見父親難能歡喜,不好拂了他的意。然而回想起當初攻克洛陽後,朝廷要封成肅為梁國公,備九錫之禮,成肅雖沒有接受,她心中仍舊不快。半晌,她說道:“隻怕這消息傳回金陵,又有些好事之徒大做文章。”
王恕輕輕笑了笑:“天降祥瑞,實乃家國之幸。讓天下知曉天命在我,如此方能使四夷賓服。”
成之染不與他争辯,腦海中有個念頭一閃而過,遲疑地開口:“我昨日,做了一個夢。”
成肅眸光一動,問道:“夢見了什麼?”
成之染摩挲着腰下長刀,思忖道:“一條赤龍……還有一個人。”
成肅不明所以,王恕卻微微變了神色,問道:“那人是什麼模樣?”
成之染皺眉思索一番,道:“不曾看清他的臉,隻望見頭戴平巾帻,服單衣。”
王恕聞言,怔愣了半晌,連成肅都不由得看了他兩眼。
成之染喚他:“王長史?”
王恕這才回過神,眸中晦暗不明:“先父曾提起,太宗皇帝小字赤龍,在藩邸之時,大司馬庾昌若奉崇德皇後懿旨,廢幼帝,奉迎大駕。太宗著平巾帻單衣,東向拜受玺绶。”
成之染怔然良久,道:“我所夢到的,是太宗皇帝?”
可是那把劍,又有何含義?
對上王恕深沉似海的目光,她沒有開口詢問。
成肅大笑道:“祥瑞,亦是祥瑞!縱然前路險阻,還有何事不可平!”
成之染心中惶惶,半晌道:“但願如此。”
她猶自思索赤龍化劍的含義,不曾想一日之間,關于祥瑞的傳言已甚嚣塵上。這背後少不了她父親推波助瀾,她心如明鏡,仍惴惴不安。
徐崇朝見她面有憂色,不由得擔心。
成之染不敢張揚,私下裡跟他說了那柄劍的事。徐崇朝不解其意,然而直覺其中頗有些蹊跷。
龍化形為劍,劍亦能斬龍。
這念頭猛地蹦出來,連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不過是場夢,”徐崇朝安慰她道,“你與太宗皇帝有善緣,如此便已足夠了。”
成之染颔首不語。
正當諸軍為祥瑞之事歡欣鼓舞時,渡河北上的董和均慘淡歸來,又讓軍中上下蒙上了一層陰影。
他此去數日,順利與薛會甯會師,兩下裡好一場惡戰,齊力攻下蒲坂城。守将李壽宜敗逃,旋即與潼關來援的屠各段師合兵反攻,重新奪回蒲坂城。薛會甯被迫出逃,董和均率領手下人馬轉戰數日,連得力副将都艱難戰死,萬般無奈下退回南岸。
成肅大失所望,也無可奈何,更沒有底氣責備董和均。兩軍依舊在潼關相持不下,彼此窺探,試圖尋找對方薄弱之處,一擊緻命。
派出的斥候來報,屠各段師又派出人馬沿北岸東下,似乎意圖與慕容氏有所勾連。倘若他兩國合兵,隻怕後方洛陽城都岌岌可危。
大雨滂沱,聲聲如鼓點,聒噪得令人心煩意亂。
潼關大營傳來音信,數月來辛勤趕制的艨艟小艦俱已完備。成之染再次向成肅請命,要乘船從大河進入渭水,溯流直抵長安城下。
成肅立于廊下,疾風驟雨撕扯着庭中高樹,铮铮然若有金戈聲。
他沉吟良久,問道:“此去有幾分勝算?”
成之染慨然拱手,道:“倘若不能破長安,生擒宇文繹,自不必再見太尉。”
成肅不明所以地笑了兩聲,嗓音卻如同雨水微涼:“可老父不能不見阿奴。”
成之染擡眸看他,潮濕的水霧從眼前掠過,她不由得放輕了聲音:“請阿父放心,長安,我勢在必得。”
成肅伸手按上她肩頭,眉眼中難掩滄桑。
錯雜雨聲中,他說道:“你将司州刺史給了宗棠齊,我問你,關中又該當如何?”
成之染默然不應。
“罷了,罷了,”成肅搖了搖頭,道,“放手一戰,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