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城池滿目蕭條。因戰事頻發,城中百姓或出城避難,或躲在家中閉門不出,平直寬闊的大街上空無一人。
逃竄的守将被按到成之染馬前,戰戰兢兢地供認,宇文繹已逃向未央宮。
成之染吩咐諸軍據守城中要地,各路人馬不多時來報,長安城防早已人去樓空形同虛設,不費吹灰之力就被大軍接管。
天高日色淺,桐葉驚秋風。成之染勒馬南望,長安城西南,便是未央宮。
“我倒要會他一會。”她催動戰馬,哒哒鐵蹄聲響徹天街。尚未到宮門,遙遙望見一人正站在城牆之上,單衣執劍,形似癫狂。
“休得上前!否則,我就從這裡跳下去!”那人高呼道。
成之染勒馬止步,打量他許久,又拍馬向前。
那人往宮牆邊上靠了靠,大喊道:“站住!不準往前走!”
成之染嗤笑一聲,緊緊盯着他,道:“怎麼,還想讨價還價不成?”
那人嘴唇仍抖個不停,道:“我乃……”
“我知道你是何人,”成之染毫不留情打斷他的話,冷聲道,“是不是還要稱呼一聲‘陛下’?”
宇文繹咽了口吐沫,道:“我是君,你是臣,雖非一國,膽敢相迫,天理不容!”
天理不天理,成之染不甚在乎。隻是若當真将對方逼死,好說不好聽,她父親也不會樂意。
她高踞馬上,微微颔首:“我并無相迫之意,也不願傷閣下性命。有什麼事情,好好商量便是。”
“我要你發誓,”宇文繹喊道,“以蘇氏待吳王之禮待我,不準傷我家妻兒老小,也不準傷我族人百姓。”
國朝世祖定江南,出降的吳王受封歸命侯,在洛陽安養天年。
成之染隻是望着他,道:“王師北伐,布仁施義,自不會濫行殺虐。閣下所說的,我答應。”
諸将佐以為不妥,正要相勸,被成之染擡手止住。
宇文繹半信半疑:“你有何為證?”
“天地可證,日月可鑒。”
宇文繹仍不放心,硬要她立下毒誓。
成之染被他逼得沒辦法,索性道:“閣下若死,南朝必亡。如此,可還滿意?”
衆人都一驚,然而她話已出口,再沒有收回的道理。
宇文繹微微緩和了神色,禁不住成之染催促,這才顫巍巍地從宮牆下來,腿一軟就跌倒在牆邊。
成之染吩咐諸将佐進據未央宮,又讓親随将宇文繹攙扶下來。她這時才有機會仔細打量這人的面容,見對方神情惚恍,眉宇間庸懦之色,不由得有些失望。
她拄着長刀,問宇文繹道:“你可知我是何人?”
宇文繹聞言,遲疑了一瞬:“你不是鎮國大将軍嗎?”
成之染似是一笑:“我不過一介臣子,閣下囑托給我的,卻是天子決斷的事情。”
宇文繹恍惚的神情裂開一道縫,震恐道:“可你已經答應了我,還能夠反悔不成!”
成之染盯了他許久,眼看着對方剛硬的棱角又漸漸收回,露出一絲玩味的笑意:“閣下莫擔心,我素來言出必行。”
宇文繹摸不清她話中真假,然而人已被抓住,也隻得滿腹憂慮地聽天由命。
成之染不與他糾纏,派重兵把守未央宮,繼續清剿長安城中的殘兵敗将。
諸軍勞碌,日影昏沉,她勒馬止步,凝神細聽,依稀秋風中隐約有樂聲傳來。
未央宮北有一座巍峨高台,兵荒馬亂的時節,也無人看顧。成之染循聲而去,那樂聲反而顯得越發邈遠。
柏梁台以香柏為梁,秋聲冷寂,香氣四起。
她拾階而上,足音空蕩,風露暗随。
重重霞幡綻開迤逦錦色,綿華稠彩的身影自台殿走出,似是拉開了一道帷幕。
成之染微微仰首,高曠碧空似有流雲拂過,袅袅秋風吹起她鬓邊碎發,周身淡淡的血腥仿佛也蕩滌一空。
天光算不得明燦,卻如同金粉珊珊堕下,零星撒到眸子裡,讓人幾乎睜不開眼睛。
那人的音聲平靜。
“喜怒不形于色,心事無令人知。狸奴,你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