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之染思忖片刻,道:“阿父所言極是。馬喜高寒,非炎方所利,江南很難養得出騎兵。如若在關中,卻大有可為。”
成肅微微颔首,道:“我不會離開長安,待北地平定,再做打算。”
成之染不由得遲疑:“可後方又該如何?”
“會稽王如今在洛陽,有宗棠齊盯着他,料想他不敢擅自回京,如此也算是藩王坐鎮,不會被慕容氏看輕了去。朝中一切有何知己決斷,他做事,向來沒什麼纰漏。”成肅已将後方安置妥帖,拿定了主意要經略關中。
成之染不無不可,眸光微頓,道:“關中之地,北有徒何烏維,西有屈脫末。如今我大軍進據關中,他二人隻怕難以安心,阿父若無意與他們相争,不如遣使通好,以圖後效。”
上一次遣使到雲中城,慕容頌可沒怎麼給使者好臉色看。成肅想起這一茬,心裡就生氣,他實在不喜與胡人來往。
不過他還是依成之染所言,吩咐長史王恕親自撰文。
王恕文思敏捷,下筆千言,洋洋灑灑剖陳利害,寫出來的文章讓成肅贊不絕口。
成之染讀罷,笑道:“如此好文章,足以令人心服口服。太尉打算讓何人出使?”
成肅心中頓覺不妙。
果然,成之染笑吟吟道:“徒何烏維大名,我耳聞已久,可惜不曾有機會得見。此行到統萬,還請太尉準許我前去。”
王恕驚道:“此去千裡,龍潭虎穴,将軍豈能以身犯險?”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能親眼看一看,我心中不安。”
王恕道:“胡虜狡詐無信,倘若與将軍為難,我等在長安,又如何安心!”
成之染勾唇:“我隻做副使打扮,徒何烏維不知我身份。況且有太尉鎮守長安,借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與使者為難。”
王恕頗有些無奈。
成肅皺緊了眉頭:“不可,不可。”
“太尉!”成之染喚道,“如今雖不會對嶺北用兵,可難保将來不會。徒何烏維征發十萬人修築統萬城,傳言中神乎其神。我若是不能目睹,将來兩軍生釁,不能知彼,豈不是更加為難?”
這話讓成肅遲疑了一瞬,架不住成之染軟磨硬泡,勉強算是答應了,吩咐徐崇朝率使團與她一道。
成之染喜出望外,點選了數名佐吏同行,宗寄羅不在其列,神情頗有些郁郁。
成之染笑道:“我的好司馬,軍中數千人你可要好生看顧。我這一去少說也有一個月,若回來看到人少了馬跑了,那該多傷心。”
宗寄羅忍不住一笑:“放心去便是。”
成之染一行數十人縱馬出城,揚鞭北去。八百裡秦川遼闊,溯洛水而上,到了長城郡,盡是綿延不絕的崇山峻嶺。
先前徒何烏維與宇文氏相争,兵鋒已抵達長城郡。重鎮琪樹城如今正由徒何烏維的人馬駐守。守将聽說是南朝來使,趕忙派人到統萬城送信,又派出一支人馬,美其名曰護送使者北上。
天時轉冷,一日更甚于一日,在山間尤為煎熬。
衆人不敢在路上耽擱,快馬加鞭行進了半月有餘,有一日濃霧彌漫,波濤起伏的山巒朦胧而蕭條,零星的黃葉被馬蹄碾軋,靜谧之中唯有這一絲聲響足以牽系彼此。日上中天時,凍結的冰霜終于開始融化,蒸騰的熱氣纏繞在樹梢,眼前漸漸清晰的山巒荒涼而衰敗,光秃秃的連枯樹都越來越少。
馬蹄下的泥土不知何時變成了砂石,朔風吹散的蓬草漫天飛舞,寂靜中裹挾着徹骨的寒氣,日月輪轉,灑下慘敗暗淡的微光,周而複始地照着逐漸凋零的山川草木。
無垠的沙碛終于鋪展至天際,與翻滾的黃雲交織在一起,凜冽而幹燥的北風卷起陣陣黃沙,模糊了天地的界限。
蒼涼的胡笳聲起,不知從何處而來的遊騎縱馬疾馳,将一行人攔住,叽裡呱啦地呼喊着什麼。
領路的琪樹城人馬向對方解釋一番,那遊騎首領似乎半信半疑,越來越多的人馬聚集上來,将一行人團團圍住。
衆人都有些緊張,□□的駿馬也不住嘶鳴。徐崇朝耐着性子與對方交涉,成之染穩了穩心神,一動不動地高踞馬上。
兩下裡終于說通了。通譯告訴徐崇朝,那遊騎将帶他們去往統萬城。
一片片枯萎的草叢在風中搖曳,目睹了無數遊騎來來去去。一騎向統萬城疾馳,縱馬入城,直抵宮門,層層轉送,将南朝來使的消息呈報給徒何烏維。
大殿裡,徒何烏維一字一句地随小黃門跟讀。聽聞南朝使者即将抵達統萬城,他焦躁地揉了揉眉心。
中書侍郎魯佛樓侍坐一旁,見他背得費勁,忍不住道:“來使當真是為了講和?那成肅頗為狡詐,臣這心裡實在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