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郎啊侍郎!我看你這答書背起來費勁,文辭卻是極好的,怎麼到頭來,腦筋還轉不過這個彎?”徒何烏維看了他一眼,道,“有些事,未必要親眼看到、親耳聽到,才能知曉。”
魯佛樓露出些許疑惑的神情。
徒何烏維道:“成肅已攻滅宇文氏,若意圖與我一戰,此時來的不該是使者,而是他麾下大軍。”
魯佛樓讪讪,思量了半晌,道:“這些文绉绉的東西,陛下也不必太為難自己。來的也不是成肅,隻是個使者罷了。”
徒何烏維聞言冷笑不已,魯佛樓趕忙噤聲。
“我也不想見到那成肅,最好将來也不要見到他。但我要讓他知道,我的文韬武略,處處都勝過他萬分。”
魯佛樓無言以對,不經意間擡頭,卻見徒何烏維目光深遠,唇角浮着一絲詭異的笑意。
他不禁打了個冷戰。
北地的初冬已極為嚴寒,趕路的使者依舊馬不停蹄。
成之染一行又行進數日,沙碛中陸陸續續出現連片的草灘和湖沼,灼灼烈日下,遠處的一座孤城閃閃發光,緞帶般的奢延水自城南奔流而過。
待離的近了,衆人才發現,這座高聳的城池竟通體白色。
帶路的胡騎又說了些什麼,通譯道:“這就是統萬城。”
似是看出他們眼中的疑惑,胡騎又讓通譯解釋道:“建造這城池之時,徒何王讓人用銳器刺牆,若是牆面能被刺進一寸深,就把修牆的民夫斬首,屍體夯築在城牆裡。因此民夫都不敢懈怠,這城牆堅硬如鐵。”
他說這話時滿臉自豪,成之染聽得心頭發冷,眼前巍峨的白牆,林立的馬面,高聳的角樓,盡數随着這一席話中的血腥之氣黯然失色。
城門下,徒何烏維派出的官吏等候多時了,禮數周全地迎接衆人入城,休整一夜後才入宮觐見。
城内街巷平直,屋舍俨然,行人絡繹不絕。衆人都暗暗稱奇,沒想到這深藏于沙碛之中的城池,若論起繁華熱鬧,絲毫不輸于江南。
徒何氏宮城也修建得極為宏闊。崇台嵯峨,秀阙參差,成之染一路而來,望着簇新鮮亮的雕梁畫棟,也不知耗費了多少民脂民膏。
徒何烏維特意在朝會之時召見使者一行。
成之染作男子裝束,一時頗有些拘謹,俯首聽着徐崇朝與對方酬答應對。
徒何烏維比她預想中熱情百倍,賓主和睦而不失分寸,一切都出奇地順利。
徐崇朝遞上成肅的書信,徒何烏維命人當衆宣讀了,聽罷,不由得展顔一笑。
徐崇朝隻當他樂意與南朝交好,卻見對方沉吟了片刻,當下便口授回書,讓中書舍人執筆記錄。
這回書寫得洋洋灑灑,詞情懇切,流利通達。成之染聽罷驚訝不已,低垂着目光,越發好奇這胡主究竟是何等人物。
待到徒何烏維設宴款待時,她終于有機會從座中擡首,悄悄打量對方。
傳聞中兇神惡煞般的徒何烏維,身材魁梧,形容盛美,又正值壯年。額頭上碩大的狼首刺青,若是在旁人臉上,或許會顯得猙獰,可落在徒何烏維臉上,獨獨平添了銳氣。
她突然明白當初李驷容所言,這樣的徒何烏維,也難怪宇文盛對他一見傾心,親如宗戚。
徒何烏維似乎察覺她的視線,微微側首投來一瞥,目光不由得一頓。
他旋即一笑:“這位郎君,似乎在哪裡見過。”
座中衆人齊刷刷望向她,徐崇朝不由得捏了一把汗。
成之染壓住唇角的冷笑,淡淡道:“許是在夢裡見過罷。”
徒何烏維大笑了幾聲:“你這年輕人,說話好沒有憑據!此地與江南相隔萬裡,縱使在夢裡,也要被終南隔斷,如何能相見!”
成之染面不改色,道:“外臣雖遠在江南,卻久仰大王英名,傾慕已久,難以忘懷。昨日在城中下榻,睡夢中化為燕雀,落在城牆上,卻見到一位鳥身人面的神人乘兩龍而來,裂地成川,鳳鳥自地火之中涅槃而出。大王隻顧做那隻翺翔盤桓的鳳鳥,自然不曾留意城牆上外臣這燕雀。”
徒何烏維一時被她的話吸引,聽聞對方将他比作鳳鳥,心中頓時頗有些得意,擺手道:“閣下何必以燕雀自謙!”
座中的漢臣個個都不敢言語。這使臣将徒何烏維比作鳳鳥是沒錯,可那裂地成川的神人,分明就是經書中來自東方的木官句芒,這神人毀了統萬城,聽起來也不像是什麼吉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