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肅冷哼道:“待明年春來,我要好生跟他清算一番。”
成之染略一沉吟,道:“雲中城僻遠,慕容氏比徒何氏更為難纏。”
成肅道:“縱然難纏,總歸還是要打的。”
成之染颔首:“雲中城在崇山峻嶺之間,是個易守難攻的險地。對慕容氏用兵,未必要像宇文氏一樣直搗腹心。”
成肅眸光微動,問道:“你這是何意?”
“不如先攻取邺城,進據河北之地。慕容氏如此好鬥,自然會引兵東出與我相争。我軍坐擁河南河北之地,進可攻,退可守,斷不會落了下風。”
成肅笑了笑:“區區一個慕容氏,怎值得如此迂回纏鬥?從蒲津關東渡大河,溯汾水北上,直抵雲中城,豈不是便宜?”
“我軍已收複關中,慕容氏定然警覺,派重兵駐防于汾水一線,邺城反倒是不備。”
成肅負手而立,仔細聽着窗外北風呼嘯聲,歎息道:“當年庾昌若進擊北虜,志在收複邺城,卻大敗于蒲野,倉皇而歸,名望掃地。前車之鑒,不得不慎啊。”
“勝敗乃兵家常事,況且庾昌若雖敗,未必我軍會重蹈覆轍,”成之染勸道,“他是從河洛一帶北上,邺城不會坐以待斃。若我軍出征,不必取道于洛陽,隻需從蒲津關渡河,假意北上進擊雲中城,而經由壺關向東越過太行,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邺城西郊。如此,則邺城必克。”
成肅撚須不語,良久點了點頭,道:“未嘗不可。”
成之染笑道:“太尉盡管在長安坐鎮,待我收複了邺城,倘若慕容頌出兵迎擊,則雲中城空虛,太尉再北上突襲不遲。倘若他畏葸不前,更不足為懼,徐徐圖之,何愁天下不能定?”
成肅聞言,大笑道:“這平定天下的功勞,你讓朝廷再如何封賞!”
成之染鮮少見他如此開懷,笑意尚未達眼底,倏忽回想起去歲平定洛陽之後,朝中要給成肅加九錫、封國公之事,不由得沉默下來。
成肅見她半晌不語,神情微動,眸光晦暗不明。
“阿父想要怎樣的封賞呢?”成之染突然問道,與他相仿的鳳目望着他,如同他站在渭水之側,從暗流中瞥見的波光。
良久,成肅笑了笑,道:“我所想要的,未必能得到。”
成之染垂眸,卻聽他接着又道:“不過,世事難料,誰又能說了算呢。”
北風刮得越來越大了,将偏殿外高大的銀杏樹吹得歪斜,嗚咽的寒風磋磨枯葉,四面八方的沙沙聲席卷而來。成之染在宮道上踽踽獨行,天地間仿佛都空無一人。
便殿中融融如春,專供宇文氏享用的炭火細暖無煙,徐望朝正在與徐崇朝閑話。
見成之染回來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從案上拿起一封書信,道:“阿嫂,我家中送信過來,想問問何時回去?我三姊與謝家的婚事拖了太久,看那個意思,是要定個日子了。”
“何日是歸期?”成之染将信讀罷,苦笑了一下,“歸期未有期。三娘總不能這麼耽擱了,你兄弟二人回去罷。”
徐望朝愣住,慌忙擺手道:“這哪裡能成!我既然随阿嫂同來,豈能不同歸?”話雖如此,他神情仍不免低落。
“世事難兩全,待他日回京,我與你一道給三娘賠禮。”徐崇朝拍了拍他的肩膀,寬慰道。
“世事難兩全……”成之染喃喃。她到底看不到徐娴娘做新嫁娘了。
思忖良久,她喚人将賀樓霜找來,道:“徐家三娘大婚,你可願代我前去觀禮?”
賀樓霜似是意外:“我?”
成之染點了點頭,道:“回到金陵去。”
賀樓霜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成之染示意徐崇朝兄弟暫退,殿中隻剩下她與賀樓霜對坐。
半晌,賀樓霜輕歎一聲:“女郎讓我去金陵,到底是信我,還是不信?”
“霜娘,我需要可靠之人待在金陵,”成之染搖了搖頭,道,“鎮國軍府如今隻有蕭九娘操持,朝中内外之事難以周全。你回京之後去找何仆射,朝廷的風吹草動,及時傳送到長安。”
賀樓霜略一遲疑,颔首答應。
成之染想了想,道:“等到你回去,宇文氏俘虜差不多也該到金陵了。宇文繹那些人,你若想再見……”
“女郎以為我是什麼人?”賀樓霜笑了,“宇文氏孽種,死了便死了。”
成之染打量着她,緩緩勾起了唇角。
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