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城郡地處舊日宇文氏與徒何氏交界之地,因兩國經年征戰,境内百姓如同驚弓之鳥,四散流離。
攻克重鎮琪樹城之後,成之染派高寂之率甲騎溯流而上,在北洛水一帶遊蕩。長城郡城邑聽聞琪樹城陷落,甲騎兵鋒所至,紛紛獻城投降。
高寂之在郡中征收糧草,浩浩蕩蕩地運回琪樹城。琪樹城守軍原本在城外谷地屯田,如今小麥也快要成熟,待麥收之後,軍糧又有了着落。
諸将佐心裡有了底,登城北望時,入眼山川也不複先前峥嵘模樣。此間景緻雖然與江南迥異,整軍饬武,秣馬厲兵,又好似金陵出兵前的時日。
隻不過那樣的日子,距今已隔了兩個年頭。
盡日炎炎,酷暑蒸騰,馮翊太守盧昆鵲遣使前來。
成之染還以為馮翊郡有變,待見到使者才知道,原來是遠在金陵的蕭群玉傳送音訊,信使入關之後取道馮翊郡北上,盧昆鵲于是派人馬一路護送。
這位盧太守,倒也想得周全。
成之染拆信來看,眸光微動,看不清神情。
信使等着她回話。
成之染當即提筆,修書一封,讓信使交給蕭群玉,道:“京中安定,我沒有什麼要說的。蕭長史勞苦功高,且讓她放心,此間事了,我自當回京。”
信使暗暗記下,又聽成之染問起家中音訊。
他笑道:“蕭長史正讓屬下禀報府主,前些日子小娘子補了場周歲之禮,在徐府操辦了一日,朝中大臣都送了賀禮。中書令蕭公聽聞小娘子抓周抓到了夜明珠,還寫了一首詩送給她。”
成之染眉間一動:“抓到的是夜明珠?”
信使道:“蕭長史說那是交州進貢的海珠,小娘子抓住了就不肯松開。”
成之染笑了笑,垂眸掩去眼底的喟然。
她的掌上明珠,倘若将來能永世無虞,便是她最大的心願。
信使千裡迢迢趕來,也替諸将佐在京親眷送來了家書。
衆人圍着他問個不停,成之染含笑靜坐,似乎在凝神谛聽,又似乎神遊天外。
徐崇朝收到了家中來信,他三妹娴娘春日裡已與謝鸾完婚,他這個做兄長的,到底是沒有趕上阿妹大婚。他琢磨着寫信給徐望朝,對方若是知道這個好消息,還不知會高興成什麼樣子。
待送走信使,衆人仍議論不休,中軍大帳内談笑風生。
徐崇朝見成之染良久不語,仿佛心思沉沉的模樣。他回想一番,問道:“蕭長史來信,說了些什麼?”
果然,成之染輕笑一聲,道:“你可慣會戳人的痛處。”
宗寄羅在旁聽出此話不尋常,追問道:“金陵可有大事發生?”
成之染揚手将信箋給她,宗寄羅讀罷,吃驚道:“朝廷為何又與慕容氏交好了?”
數月前,金陵遣使北上雲中城,與慕容氏通和,去歲大河之上的刀光劍影,仿佛也在彼此談笑間灰飛煙滅。
倘若不是成肅授意,朝廷不會有這般手筆。
“太尉不回金陵卻待在彭城,我隻道他督軍清剿蘇弘義亂黨,籌謀渡河北伐慕容氏。可如今打退了蘇弘義,他又跟慕容氏交好。”成之染揉了揉眉心,眼底泛起難以抑制的倦怠。
諸軍駐守在關中,除了要蕩平關隴,更重要的是與慕容氏對敵。她雖未明言,諸将佐豈會不知。朝廷既然與慕容氏通和,顯然并不會很快再興兵北伐,那麼他們留駐在關中的兵馬,又何年何月才能回去?
想到來日歸期缥缈不定,衆人都橫生憂愁。
成之染不是多愁善感的性子,更明白将來的事情多思無益。眼下還有徒何氏大敵在前,城外的麥子長得格外好,不多時就要黃熟,這一季軍糧,斷不能馬虎。
天公作美,晴檐曝日。夜來南風起,小麥覆隴黃。琪樹城外田野上麥浪翻滾,沙沙作響。
軍士都脫了衣甲,赤膊在田中勞作,馳騁沙場的駿馬如今拉着大車,毛皮被麥芒劃過,時不時打個響鼻。
收麥如救火。勞作的軍士仿佛不知暑熱,緊鑼密鼓地往來收割,趁着這幾日晴天,再仔細晾曬打場。
軍中上下奔忙了旬日,終于趕在陰雨來臨前收麥入倉。山原間驚雷滾滾,瓢潑大雨搖蕩着琪樹城,浩蕩遊塵都随着泥流席卷而去。
關隴之地的暴雨,比衆人想象中迅猛許多。城外河谷中水浪滔滔,淹到快要與岸腳齊平。灘塗上叢生的葦蕩,隻露出半截在風中搖曳。
諸軍都躲在城中避雨,在山中伐樹的役力也隻能停工,好不容易等到雨霁天晴,才陸陸續續回去修治攻具。
雨後的山路泥濘不堪,新平郡來使卻不敢耽擱,快馬加鞭送來了消息。
沈星橋率軍與元破寒會合,一鼓作氣,接連攻下泾水沿岸的安定、平原、隴東三郡,兵臨徒何氏舊都高平城。
徒何烏維之子徒何赤辭節節敗退,如今正據守高平城。
沈星橋派人給成之染送信,問她可還要繼續進兵。
長安出兵前,她已告知對方駐守隴東諸郡。沈星橋如此發問,似乎不太像他舊日行事。
成之染并未多想,叮囑使者道:“不要把徒何氏逼得太緊。網開一面,才能抓到大魚。”
那使者領命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