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望朝“呸”了一聲,斥道:“這名字也配你說!”
屈脫末大笑起來,眼神一下子變得愈加兇惡。
徐望朝無意與他纏鬥,拼盡了力氣揮動長槊,攔腰劈來,屈脫末躲閃不及,歪倒落馬。随行的胡騎旋即沖上,徐望朝來不及補刀,隻得恨恨地打馬而去。
一行人疾馳趕回長安城,前腳剛進城,胡騎後腳便乘勢追到城下,堪堪被城頭的箭雨止住了步伐。
四方守軍都奉命固守,任憑胡騎在城外叫嚣,都絲毫不理。
成襄遠在城頭望見了屈脫末,對方張狂地摘下了兜鍪,露出光秃秃的頭頂和亂糟糟的編發。他從未見過這樣的裝束,心中生出難言的怪異,索性扭過頭去不再看。
徐望朝已累得氣喘籲籲,勉強回到未央宮,四仰八叉地癱倒榻上,渾身上下都酸痛難忍,尤其是揮槊的那雙手,虎口都已經裂開了。
成襄遠和諸将在偏殿集議,衆人都已經看到城外綿延不絕的敵騎,想到徐望朝隻帶了一軍輕騎出援,止不住後怕。
幸好撿了條命回來,還救了許多潰退的将士。
饒是如此,城中的兵力仍難以與敵兵抗衡。
衆人苦着臉商議了半天,沈星橋開口:“不如,退出長安罷。”
成襄遠一驚:“退出長安,還能去哪兒?”
“東出潼關,南下雍州,去哪裡都行。胡虜如今雖得志,懾于我軍兵威,必不敢邁出關中半步。隻要我軍離開長安,自可免去胡虜紛擾。”
“沈将軍!”成襄遠難以置信,道,“我阿姊還在隴外,我豈能棄城而逃!等到她回來,我如何交代?”
沈星橋皺了皺眉頭,道:“郎君多久沒收到鎮國音訊了?”
成襄遠一時語塞,自從成之染離開琪樹城,至今已有小半年,期間從高平城傳來的消息,還是元破寒派人送來的。
自從她離開高平,至今仍杳無音訊。
成襄遠臉一下子白了:“沈将軍這是何意?”
“屈脫末是什麼人?他是涼州酋帥,隴外雜胡,如今他從隴外趕到長安,一路上勢如破竹,郎君不感到奇怪嗎?”沈星橋緊盯着他,說出來的話越發令他不安,“倘若鎮國在隴外,為何不将屈脫末攔下?”
成襄遠被他說懵了,一時間無言以對,更不敢細思他話中之意。
沈星橋稍稍緩和了神色,并未将這話說破,隻是道:“郎君不能總是将希望寄托于鎮國。”
叱盧密和裴善淵面沉似水,一想到某種生死之間的可能,都心口一窒。對上成襄遠求助的目光,他二人不由得看向沈星橋。
“沈将軍,總該有其他辦法罷?”叱盧密說道。
沈星橋沉吟不語。
殿中一時間落針可聞。半晌,成襄遠突然說道:“我要給彭城送信,請梁公派兵來援。”
沈星橋神色微動,目光似有些遊離。他倏忽想起許久之前,成之染率軍受阻于潼關,他和桓不識擅自派人向成肅求援,結果卻挨了頓痛罵。
他在成肅面前從沒有丢過這樣的臉,一而再再而三地求援,隻能證明守将的無能。
這樣的事情,他不想再做第二次。
“哦?”沈星橋微微側首,問道,“郎君想要多少援軍?”
胡騎兇悍,不容小觑,結陣連片,有如網羅。
數千人來援,隻怕是不夠,可若是上萬……
坐鎮彭城的梁公,當真會答應?
沈星橋看出成襄遠的遲疑,道:“當初梁公在長安,江南士庶,莫不企望東還。倘若此番再勞動梁公北出,往還難測,憂在腹心。倘若梁公不來,朝廷諸将,又有誰能擊退屈脫末?”
“沈将軍話雖如此,可若是沒有援軍,長安之圍,如何能解?”裴善淵搖頭歎息,“我隻怕長安像當年洛陽一樣,困守數十日,終究淪落于敵手。”
當年那位固守洛陽城的裴太守,正是裴善淵同族之親。沈星橋看了看他,難得陷入了沉默。
成襄遠長出了一口氣,當即執筆給成肅寫了封信。
沈星橋見他伏案疾書,洋洋灑灑,下筆千言,眉間亦陰晴不定。
向成肅求援,務要将關中諸事來龍去脈都說個清楚。沈星橋不由得緊盯着案頭,一張張字紙仿佛牽系他神魂。
成襄遠終于放下了筆,目光在衆人之間掃過,對叱盧密道:“勞煩叱盧将軍看看。”叱盧密畢竟是成肅留下護衛他的人,這封信單給叱盧密看,旁人也說不得什麼。
叱盧密将信讀罷,眸光似是一頓,不由得向沈星橋投去一瞥。
沈星橋心下了然,從盧昆鵲到元氏諸兄弟,這一節定是繞不過。
他不由得垂下了眼眸。
見叱盧密并無異議,成襄遠命人乘夜出城,八百裡加急送往彭城。
殿外的天色陰沉沉的,似乎晚間又要落雪了。
沈星橋回到住處,在屋中逡巡良久,直到夜幕昏沉,仍舊坐立不甯。
他在案前執筆,寫了封短箋,塞到細細的信筒中。
門外的親随聽聞呼喊,推門而入,見沈星橋枯坐案前,案頭一燈如豆,幽幽燭光被寒風撲動,閃在他深沉似水的眸子裡,霎時間讓人想到冬夜秦淮的粼粼燈火。
“以鴿寄書,給董和均。”
親随并不多問,領命而去,屋門閉合時,他似乎聽到一聲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