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肅看了她一眼,半晌道:“我累了,有什麼事明日再說。”
曹方遂和常甯護衛他回屋,成之染在廊下止步,天已經黑了,朗月清輝下,成肅的背影漸漸成了模糊的一團。
這很不對勁。
她父親不怎麼識字,往日有什麼事情,都讓她讀給他聽。
宗棠齊能有什麼事,讓她父親如此諱莫如深?
成肅回到住處,在燈下拆開了宗棠齊的信。
果然是蘇弘度的音訊。
蘇弘度悄悄趕到洛陽,試圖帶趙蘅蕪和蘇承祚北奔。
宗棠齊數月以來一直派人暗中監視這對母子,立刻發覺了端倪。他雖然疑惑蘇弘度為何背地裡來洛陽,但知道此行蹊跷,于是當即将人禮數周全地軟禁起來。
這件事畢竟棘手,宗棠齊思前想後,寫信請示成肅該如何處置。
成肅輕輕地敲着幾案,派人喚侍中桓不識前來。
桓不識雖在兄長喪期,數月來仍舊在府中奔波,聽聞蘇弘度終于有了消息,頓時松了一口氣。
不過,人是抓到了,該如何處置,卻是要慎之又慎。
也難怪宗棠齊拿不準主意。
桓不識對成肅道:“廣陵城已經搜了個底朝天,沒找到蘇弘度意圖謀害殿下的證據。至于他此番潛逃,大可以聲稱害怕被趙茲方牽連,心中不安而為之。天家近屬隻剩他一人,倘若拿不出真憑實據,天子是不會同意處置他的。”
這道理,成肅也明白,因此有幾分為難。他問道:“倘若制造一些證據呢?”
“依下官之見,何必如此大費周折?”桓不識搖了搖頭,道,“殿下既然有意除掉蘇弘度,不如幹脆利落地在洛陽動手。沒有人知道蘇弘度離開廣陵,更沒有人知道他去了洛陽。悄悄殺了他,神不知鬼不覺。”
成肅沉吟道:“可趙氏和那孩子都知道。”
桓不識斷然道:“斬草除根。”
燈影在二人眉間跳動,成肅微微颔首:“甚合我意。”
“一把火燒了便是,對人說會稽王住處失火,天幹物燥,豈非常事?”桓不識思忖一番,道,“至于東海王去往何處了,隻有天知道。”
兩人一直商議到月上中天,桓不識從屋裡出來,小厮帶他去客房留宿。
穿過曲曲折折的回廊,一輪明月下,庭院裡竹影參差。桓不識心裡想着事,冷不丁在轉角看見個人影,登時吓了一大跳,“哎呀”大叫了一聲。
成之染立于廊下,青衫裲裆在月下泛着幽寂的光。她似是笑道:“桓郎君,我站在這裡好一會兒了,不知何事讓郎君如此凝神,居然沒看到?”
桓不識驚魂未定,認出是成之染,又吓出了一身冷汗。
成之染看出他神色有異,淡淡道:“深夜密談,郎君和梁公,定然有事瞞着我。”
“沒有沒有,女郎說什麼……”桓不識慌忙否認。
成之染隻是望着他,道:“昔日我與郎君并肩作戰,生死之間可曾有半分隐瞞?郎君如今這般,當真讓人心寒。”
思及過往,桓不識滿心愧疚,可成肅特意交代過,蘇弘度的事不準讓成之染知曉。他很是為難,道:“有些事,女郎還是不知道為好。”
成之染冷冷地瞥他一眼:“你可知我是為何而來?”
桓不識稱說不知。
“我亦與趙茲方相識多年,他那樣的人,豈會有膽量刺殺梁公?離了旁人的指使,他做不出來那種事,”成之染緊盯着對方神色,緩緩道,“大魏二十州,梁公最放心不下的,不是遠在河曲的并州刺史薛會甯,而是近在江北的青州刺史蘇弘度。”
桓不識大驚失色:“女郎,慎言啊!”
“你隻需要回答我,是,還是不是?”
桓不識糾結了許久,他無法回答。
這态度落在成之染眼中,便是默認了。
寒風從廊下穿過,飕飕地吹動衣袂,讓人禁不住打了個冷戰。
成之染越過桓不識,徑自去往成肅的住處。桓不識百般勸阻,攔也攔不住,連聲在後面喊她,一直追到了成肅門口。
曹方遂和常甯早就聽到了外面的動靜,如同兩尊金剛般守在門口,齊齊道:“梁公歇息了,女郎明日再來罷。”
成之染不語,徑自去推門。
曹方遂下意識阻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旋即雷擊般松了手,垂首向對方道歉。
成之染淡淡地望着他:“曹郎君,你記着,我已經不是十二年前的小孩子了。”
曹方遂瞳孔微縮,一時怔愣。她還記得,他也沒忘記,十二年前柳夫人病逝,是他奉成肅之命,強行将嚎哭不止的成之染與母親拉開。
那撕心裂肺的一路哭喊,恍如昨日。
常甯早就袖手旁觀,聽憑成之染闖進了屋中。
屋裡沒掌燈,她站在外間,聽到内室傳來成肅的聲音。
“你可真是個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