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在太極殿外呼嘯,檐角銅鈴亂響,驚起滿庭寒鴉。
成雍将策書讀罷,中常侍手持世子玺绶,鄭重地交與成昭遠。
成昭遠再拜稽首。
殿中回蕩着禮官拖長的聲調:“梁國公世子,臣昭遠。”
另一位禮官高聲應和道:“可。”
鎏金螭紋香爐騰起白煙,成昭遠接過玄纁二色冊書,綴滿明珠的進賢冠沉甸甸壓着他面容,如同金絲楠木托盤上的螭鈕金印,明閃閃晃得人眼花。
百官聞命,齊齊于階下緻禮,高呼天子萬年。
成之染忽然想起極為遙遠的過去,孩提之時的成昭遠被她抱在懷裡,那一方窄窄的京門故宅,他們也曾是世間一對尋常姊弟。
冊封禮畢,天子離去。成昭遠被朝臣圍在中間,四面八方恭賀之聲如潮水,他含笑酬答應對,舉手投足從容不迫。
成之染靜靜地望着他,不得不承認,她這個阿弟已經長大了。
步出太極殿,成昭遠快步跟上她,喚道:“阿姊。”
他的個頭已經比她高出一大截,成之染微微擡眸,道:“梁公世子,恭喜。”
成昭遠打量她神色,問道:“阿姊不為我高興麼?”
旁人見她姊弟私語,早已避讓一旁。成之染側首掃了一眼,一言不發。
“阿姊!”成昭遠緊跟着她,他還在等着她的回答。
成之染似是低歎,望着宮牆外碧空如洗,緩緩對他道:“父親将來把東府交給你,莫要做下一個庾慎終。”
成昭遠神情微動,沉默了許久,忽而沉聲道:“阿姊要做父親的庾欽年嗎?”
成之染不由得停下了腳步,他竟問出這句話,着實令她意外。她盯了對方半晌,道:“如今金陵繁華,百官榮寵,與庾氏當年何異?可是将來,又是何等境地?”
“事在人為,”成昭遠似是一笑,“我不是庾慎終,阿姊不必擔心。”
他臉上隐約的笑意,如同流雲般淺淡。
成之染凝眸良久,她似乎已經不認識這個阿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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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與蘇承祜同辇而歸。延昌殿前的紅梅開了,盤虬枝幹上新雪掩映,遠遠望去明豔若桃花。
蘇承祜讓宮人剪下一枝梅花,手捧着花枝到殿中,天子在伏案讀書,絲絲袅袅的青煙從鎏金獸首中吐出,整個殿中彌漫着沉香的氣息。
天子招呼他上前,稍顯疲憊的眉眼微微舒展,唇邊也帶了笑意。
在蘇承祜降生之前,他已經有許多年不曾體味幼子承歡膝下的歡愉,唯有眼前這個冰雪聰明的孩子,能勉強撫平他心中淋漓斑駁的舊傷,讓他不再一遍又一遍回想,如果他當年的長子逃過了庾慎終的劫難,如今又該是怎樣的模樣。
殿中依稀傳出清淺的笑語,皇次女蘇蘭猗在門前止步,氣喘籲籲地捂住了胸口。
“阿父!阿父!”她喊了兩聲,徑自闖進了殿中。
天子略有些無奈,他已經叮囑了許多回,可他的次女依舊我行我素,在宮禁之中舉止進退都沒個規矩。
她來年就要及笄了,這樣無禮的名聲傳出去,畢竟好說不好聽。
“何事如此匆忙?”天子見對方神色焦急,不由得問道。
蘇蘭猗等的就是這句話,氣鼓鼓一坐,控訴道:“還不是因為我阿姊!”
天子笑了笑:“她又如何了?”
“阿父不知道,今日前朝冊封梁公世子,我阿姊非要偷偷跑出去看,被攔下之後委屈得不得了。我好心勸她,她反倒哭起來了,好似我欺負她一般!”蘇蘭猗氣道。
天子聞言,沉默了半晌,親手剝了個橘子,塞到蘇承祜手中,道:“去,給你阿姊消消氣。”
蘇承祜很是聽話,将橘子送到蘇蘭猗手中,一闆一眼道:“阿姊,不要生氣了。”
蘇蘭猗一邊吃橘子,一邊道:“阿父倒是去管管她啊……”
天子望着她,嘴唇動了動,似是歎息道:“随她去罷。”
蘇蘭猗一愣,橘子也不吃了,張大了眼睛,道:“此話怎講?”
天子并未回答,他不知該如何作答。好在宮人傳報,侍中袁放之求見。
這讓他如釋重負。
蘇蘭猗猶豫了一番,仍舊賴在殿中不肯走,那是她阿舅來了,也不算外人。
天子頗有些無奈,隻得喚袁放之入内。
袁放之規規矩矩地行禮,忽而聽一旁蘇蘭猗笑道:“阿舅今日看到那梁公世子沒有?那人如何啊?”
袁放之聞言,有些局促而狐疑。他過了不惑之年,不是愛開玩笑的年紀,不知面前這位言笑晏晏的皇女,話裡到底是幾個意思。
他索性笑笑,對天子道:“臣有要事禀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