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沒想到,這一日居然來得這麼早。
江萦扇問她:“薛會甯棄城而逃,朝廷可會怪罪?”
“攻打蒲坂城的可是斛斯莫提啊……”成之染似乎笑了笑,道,“故人重逢,薛會甯未曾投降,已經是忠肝義膽了。如此義士,豈有怪罪之禮?”
蕭群玉沉吟:“依第下之見……”
“宗司州隻管在河南平亂,如若慕容氏異動,再做打算。薛會甯畢竟兵敗失地,降為荥陽太守,戍守虎牢關,無令洛陽賊寇東出。梁公在淮北,想來亂軍也不敢貿然東進。至于河曲之地,令秦州刺史叱盧密嚴守蒲津關,嚴防慕容氏渡河而西。”
宗寄羅聽罷,不免為宗棠齊擔憂。
成之染寬慰她道:“洛陽城池險固,豈是流寇所能奈何?倘若形勢有變,我自會派兵出援。”
衆人散去,成之染步出堂中,外間清風細雨雜香來,靜谧得如同畫卷。
身旁傳來謝鸾的聲音:“慕容氏不除,終是大患。”
“我何嘗不想除掉慕容氏,”成之染側首,似是苦笑,“可如今,我豈能做到?”
司州軍報旋即上呈朝廷,引起了不大不小的騷動。天子對成之染部署并無不可,卻未免憂慮,河南盜賊蜂起,也不知那位宗刺史,此番可否将叛亂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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間間歇歇的細雨,泠泠落入江南的澤國水鄉。輕風叢枝,碧藓回廊,綠楊深院,一片瓦,千片瓦,零落微茫,如同調琴奏曲。
廊下的山茶花謝了一地,成之染從庭中穿過,忽而聽聞幾聲興奮的嗚嗚聲。
她擡眸望去,徐長安扶着廊柱站在檐下,嘴裡含混不清地叫喊,亮晶晶的眼睛看見她,雨霧般鮮活的氣息撲面而來。
乳母笑着道:“第下,小郎君能站起來了!”
成之染怔然良久,油紙傘遮掩了她的面容,眸中的濕潤之色隐沒于雨幕。霎時間春光花影漫蕩,舊日金城苦寒留下的凍痕,終于在今春徹底消盡,白雲蓬勃,綠水泓澄。
她上前将徐長安抱起,雨簾外春意正濃。懷中幼子咯咯地笑了起來,在這個時節,洛陽道中的桃花或許開得正盛,濁浪奔流的河水,也在春潮中洪波湧起。經冬一别的洛陽城,不知如今可還安好。
宗棠齊派出的信使縱馬疾馳,從漫山遍野桃花中闖入江南雨幕,接連不斷地送回洛陽音訊。
河南的局勢,比宗棠齊起初預想的要複雜得多。城西破虜壘,城東鈎鎖壘,各自被流寇數千人占據,更有賊寇屯駐于金墉城外,慕容遊騎在城北邙山遊蕩,此起彼伏的攻勢令他應接不暇。
城中的桃花開了又謝,芳春麗景都随着濤聲遠去,宗棠齊嬰城固守,有一日登樓遠望時,倏忽想起當年與他同等境地的河南太守裴和靖,不由得悲從中來。
賊寇仍隔三岔五襲擾不絕,城中糧草已不甚寬裕,再這樣僵持下去,總不是辦法。
宗棠齊無可奈何,隻得派人向金陵求援。
朝中頓時陷入了沉寂。
天子與重臣商議,成之染主動請纓,當即要統領鎮國府兵馬出援,被孟元策等人苦苦勸住。
成之染不滿:“既然朝中無人敢領兵,仆射為何不肯讓我去?”
孟元策搖頭,道:“殺雞焉用牛刀!倘若勞煩第下出馬,若非平定三晉,又将何以收場?”
成之染如何不知,如今不是與慕容氏你死我活的時候。可滿朝文武支支吾吾的模樣,又讓她氣不打一處來。
孟元策勸道:“第下不如想想,軍府何人,能擔此重任?”
成之染盯了他許久,向天子說道:“我府中确有一人,可授為甯朔将軍,率三千兵馬馳援洛陽。”
孟元策聞言有些遲疑,鎮國軍府諸位上佐,他都還認得,一時不知對方說的是哪個。
天子問道:“是何人?”
“從事中郎,宗寄羅。”
孟元策面露難色,宗寄羅畢竟女子,在鎮國府中倒也罷了,做朝官似有不便。
他雖未明言,成之染見他神色,如何不明白,登時沉了臉,道:“此事不必仆射為難。”
天子沉默了許久,問道:“難道再無旁人可用了?”
成之染訝然:“陛下!洛陽如今危在旦夕,解洛陽之圍,也并非一時一事,唯有良将能為。”
她很是堅決,天子也說不動,隻得道:“待她解了洛陽之圍,再說不遲。”
成之染隻得領命。
宗寄羅得償所願,不勝歡喜。柳元寶做了将近一年的殿中将軍,于朝會宴飨及乘輿外出之時值侍于天子左右,早已厭煩了,執意要一同出援。
成之染代他禀明天子,天子不無不可,許諾事成之後,讓他做河南太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