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千歲——”
“天祚永昌——”
尚書仆射、鎮軍将軍、康樂縣公孟元策率百官緻禮,山呼海嘯之聲起伏如潮,一時竟壓過了鐘鼓轟鳴。禮官執犀角杯潑酒祭天,瓊漿淋在鼍皮鼓面上,蒸騰酒氣混着龍涎香,《太平侯入陣曲》的曲調激蕩成琥珀色的聲浪。
不知何處傳來數聲邈遠的雁鳴。成之染伫立良久,飒飒高天外風輕雲淡,或許用不了多久,她那些遠在萬裡之外的舊部,都會陸陸續續收到金陵鼎革的音訊。
關隴,她已經離開了太久,也不知将來何日再相見,而到那時候,他們又會是怎樣的模樣。
溫太後臨軒觀禮,待禮畢之時,她在東郡王妃桓氏攙扶下,顫巍巍拉起成之染的手,眸中閃爍着淚光:“太平……太平……你父親老了,桃符還年輕,天下如今的太平,可都要靠你了啊……”
“祖母……”成之染歎息,望着溫太後滿頭白發插着珠钗,金光閃閃的,如同秋宴上明滅不定的宮燈,灼灼地令人目眩。
成昭遠勾起了唇角,靜靜地側首而望,那眉眼,似乎帶着笑。
成之染瞥見他的朱衣绛紗袍上沾着桂花瓣,倏忽有一絲出神。想來是東宮移栽的百年金桂開了,花氣染透了織金錦。
“請祖母放心。”她說道。
成洛宛已經六歲,懵懵懂懂地跟着成肅,被玉辇載回延昌殿。徐徐秋風裹着龍涎香,飄散在殿中雕梁畫棟之間。冊儀的喧嚣在此間散盡,她正與幼弟搶奪禦案上的石榴時,通傳内侍的高呼聲次第傳來。
姊弟二人齊齊朝門口望過去,成之染從天光中向他們走來,盛重的翟衣萦繞着秋陽華彩,仿佛比方才大殿上更絢爛三分。
成洛宛搶先撲到成之染懷裡,徐長安慢了一步,氣得哭起來。
“哭什麼?”上首傳來成肅的聲音,他拍了拍手,對徐長安道,“鵲兒,來,到外祖這來。”
成洛宛牽着成之染的衣角,扭過了她的視線,仰頭問道:“方才外祖說,我以後也能做公主,這是真的嗎?”
成之染摸了摸她的小臉蛋,側首望向成肅,眸光似是詢問。
而回答她的,是成肅蒼涼滿懷的笑聲。
待笑聲退散,成之染斂容一拜:“承蒙父親體恤,女兒感激不盡。隻是倘若勳榮隻限于我一家一姓,又豈是我的本意?”
成肅将徐長安摟在懷裡,似乎笑了笑,道:“你又是何意?”
“散騎省改制,我的蕭中郎兼任散騎侍郎,可這還遠遠不夠。請父親遣使分行四方州郡,訪求賢媛,若有一操可稱,一藝可紀,則征辟至京,給事禁中。如此則不屈天下之才,我亦無憾。”
成肅一言不發地聽她說完,掰了一小塊石榴塞到徐長安嘴裡,徐長安一嚼,汁水沿着嘴角流了下來,旋即被他抹到了臉上。成肅笑着拿錦帕為他擦臉,過了好一會兒,才看向成之染,道:“使者的人選,你都已經想好了?”
成之染颔首:“我已拟定名冊。”
鎏金鶴嘴爐突然爆出火星,成肅道:“那便由你去做罷。”
成之染步出延昌殿時,高檐外長天傳來幾聲雁鳴。孟元策在殿外等候多時,見到她登時喜上眉梢,拱手道:“恭賀殿下!”
成之染微微一笑:“孟公客氣。”
孟元策笑道:“今日殿下冊儀,正逢交州使者送來了祥瑞,足以見殿下實乃大德之人。”
“交州使者?”成之染暗暗稱奇。
孟元策壓低了聲音,道:“交州刺史傅臨,送來南海所出白玉觀音。”
他話音剛落,通傳道:“孟公,莫讓聖上久等了。”
成之染盯着他的身影沒入延昌殿,明媚的秋陽險些晃了她眼睛。交州與金陵萬裡之遙,傅臨的使者從龍編城出發時,隻怕朝廷還沒有改天換地。如今這所謂祥瑞,不知是要送給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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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州刺史府後園的荔枝壓彎了枝頭,殷勤的府吏呈上廳堂,刺史傅臨正對着幾案發怔。面前擺着的信箋,是去往金陵的使者半道派人送回的。
新帝已即位,改國号為梁。
長子傅亭微愁眉苦臉,他們那祥瑞,隻怕送錯了地方。
“使君!”親兵撞開房門,大喊道,“林邑蠻送來降書!往日抓走的百姓都已經送還!”
傅臨沉默了片刻,忽而笑了笑,将面前字紙揉成了一團:“天大的好事,務要好生向朝廷告捷,就當是我送給新帝的賀禮了。”
“對,對,就這樣!”傅亭微猛地拍案,眉宇間跳動着難言的興奮,“阿父讓我去,我要親自去!”
傅臨看了他一眼,略一沉吟,叮囑道:“萬事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