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鼓遲遲,朝露未晞。成之染将最後一顆蜜漬梅子擺進錯金漆盒,琥珀色的糖霜裹着果肉,影影綽綽映出她眼底跳動的燭火。
腌制梅子的石蜜出自梁州,刺史張來錫派使者千裡迢迢送來。因一雙兒女貪嘴,成之染特意叮囑了用古法腌制,那味道與幼時蜜餞的滋味如出一轍。
想來成昭遠也會喜歡。
她指尖拂過錦盒陰刻的棠棣花紋,道:“把江州進貢的銀盞一并呈上。”
侍女應聲将銀盞捧來,銀白的栀子花盞雕镂如意雲紋,與蜜餞的甜膩甚是相稱。
成之染端詳一番,滿意地點了點頭。
徐崇朝替她蓋上盒蓋,輕輕在木匣上敲了敲,道:“皇帝病了許多天,如今也該好了。”
他話音剛落,窗外的竹叢忽而一陣亂響,隐隐有靴聲由遠而近,铿锵踏破滿庭寂靜。
通傳禀報道:“左衛将軍求見。”
成之染的手懸在錦盒鳳紋鎖扣上,幾乎微不可察地一顫,道:“宣。”
顧嶽來得頗有些匆忙,他跪在堂中,喉結滾動如吞炭:“殿下……這是在正福殿偏殿發現的……”
他懷裡抱着個青布包袱,徐崇朝親自上前接過。那布包沉甸甸的,解開是一個漆盒。
盒蓋被撐開一條縫,露出半截榆木雕的臂膀,姿勢詭異地支棱着,五指成爪,掌心裡還嵌着暗紅色。
徐崇朝一驚,不由得按住了盒蓋。
成之染擡眼看他,道:“打開。”
“這……”徐崇朝一動不動,正要開口時,成之染卻将他的手撥開。
盒蓋掀起的刹那,赫然露出具小臂長短的人偶,數枚銀針釘在心口要害處,釘身上還刻着難以辨識的符畫。
“原是在榻底,今早被宮人看到了,還未曾聲張……”顧嶽話還沒說完,冷不丁“當啷”一聲,上首案頭的銀盞砰然墜地。栀子花盞在地上滾了滾,漸漸地沒了聲息。
成之染指尖在錦盒上掐得發白,冷聲道:“可驗過真僞?”
“人偶衣料是會稽郡進貢的越羅,上上品,尋常宮人寸縷難求。”顧嶽道。
秋風吹得雕花檻窗吱呀作響,案頭的蜜餞甜香與人偶腐氣絞作一團。
成之染一根根将銀針拔下,剝了人偶的彩衣,見那人偶胸前寫着她姓名和八字,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是她再熟悉不過的筆迹。
顧嶽半晌沒聽到上首反應,禁不住擡起了頭。成之染在案前靜坐,低垂着眼眸看不清神色。
“顧将軍……”她語氣平靜,“再查。”
雙鶴銅爐裡青煙散盡,香灰都要冷透了。顧嶽已走了許久,成之染仍未松開攥着人偶的手。
徐崇朝用銀鑷子将銀針收起,窗明幾淨,針頭泛着幽藍的冷光。
仿佛是淬過毒的。
他趕忙喚人取來熱水,掰開成之染的手,細細地清洗一番。
成之染任由他動作,自始至終都一言不發,視線死死地盯着那人偶,幾乎要将它胸口小字盯出窟窿來。
“狸奴……”徐崇朝剛一伸手,成之染忽然将人偶扔到銅鑒裡,鏡面映出她蒼白的臉和人偶裂開的嘴,波紋晃動間猙獰得有些可怖。
“父親若在……”她唇邊浮起一絲枯笑,“可還會罵我婦人之仁?”
徐崇朝按住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緊了:“燒掉罷。”
“燒掉,燒掉……”成之染喃喃,望向他的目光似是悲戚,“燒掉了,就可以當作無事發生麼?”
“你再等等,或許……或許不是他呢?”徐崇朝的聲音越來越低,說到最後他自己也難以說服。
成之染卻輕輕地“嗯”了一聲:“是啊,或許呢……”
冷雨落在青瓦上,滴滴答答地惹人心煩。她對着案上的章奏出神,朱批的墨迹被水漬洇開,像一團化開的淤血。
數日後,左衛将軍第二次叩見,呈上的證物,是幾具差池相仿的人偶,和一把半截焦黑的桃木劍。劍柄上纏着五色絲,染了些幹枯的血痕。
“帝寝共搜出七具人偶。”顧嶽的素服衣擺滴着水,聲音也滲透了涼氣。呈上的人偶末端發黑,似乎是燭火留下的灼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