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黃的燭光輕聲搖曳,連帶着王夫人略顯佝偻的背影晃動,但是她并沒有在意這些,滿心滿眼裡都是女兒遞出來的東西,雙手不住地撫摸,不過幾件針線活計,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什麼稀世奇珍呢。
彩霞知道王夫人這是想女兒了,悄悄補上幾盞蠟燭,挑挑燈花,拉着幾個丫鬟退了出去,在外間伺候,不讓人打擾。
賈政難得今日下衙早,與清客相公下了兩盤棋,今兒是十五,賈政并沒有去趙姨娘周姨娘那裡,打算照例往王夫人處安歇。
進了院子,賈政倒沒有想到會這麼安靜,沒有往日敲個不停的木魚聲,叫來小丫頭一問,才知道緣故,不免歎了口氣,進了裡屋,看着老妻孤零零地看着一堆衣物抹着眼淚,夫妻三十多年,也不好說些什麼。
還是王夫人瞥見了,慌忙站起來,抹了抹眼淚,“老爺來了,這邊坐,彩霞上茶。”
“不用了,聽說元兒遞信回來了,”賈政坐在炕上擺擺手,看着炕桌上的東西,道:“可說了些什麼不曾?”
王夫人搖搖頭,道:“這孩子還是老樣子,隻說自己過得好,讓家裡人别擔心,保重身體。”說着,拿出一雙厚底皂白黑絨布靴,“這是元兒親手做的,老爺試試,看合不合适。”
賈政并沒有接過來,還是那副封建大家長的樣子,用教訓的口吻說道:“元兒能入宮侍奉陛下娘娘,是阖府的光榮,自當時時刻刻以陛下娘娘為先,家裡又不缺針線上的人,何必挂懷,她不該把心思放在這裡的。”
好好的興頭被潑了一盆冷水,想着女兒還在宮裡虛度光陰,王夫人心裡就委屈,偏丈夫一點心疼的模樣都沒有,不免埋怨道:“元兒是個什麼樣的孩子老爺還不知道嘛,從小到大,不知道比寶玉懂事多少,這麼些年怕家裡擔心,報喜不報憂,好容易送回東西出來,多多少少也是孩子的一片心意,咱們在外面一大家子歡歡喜喜,也不知道她一個人在宮裡怎麼樣呢。”說着說着,王夫人抹起了眼淚,全然忘記當初女兒入宮,自己也是滿心願意的。
“元兒生在大年初一,入宮一場,或許這也是她的命數,”賈政有些不忍,歎了一口氣,道:“明年元兒年滿二十,宮裡的規矩,也是可以出宮的,等她回來了,再找個好人家吧。”
聽了賈政的打算,王夫人一時有些不知所措,也不知說些什麼。
賈政沒有看出王夫人的神色,自顧自地說道:“若是當初元兒與瑜哥兒的事定下,倒也還不錯,讓瑜哥兒呆在京城裡跟着我與這些世交親友們多走動走動,或是在六部找個差事又或是外放做官,指不定兩個孩子現在過得多好呢。”
是啊,王夫人也聯想起自己當初在得知哥哥那邊有關系能讓女兒入宮,果斷放棄林瑜的想法,如今一個已經做官,一個還在宮裡熬着年華,王夫人心裡多少是有些懊悔的。可這世上終究沒什麼後悔藥可吃,她的元兒青春已逝,就算出來了也隻是高不成低不就,且還得慢慢挑呢。
“我方才去給老太太請安,四妹妹今兒來了?”賈政喝了口茶,問道。
“外甥女兒昨兒從宮裡回來了,正好要給老太太請安,順便把元兒的東西送回來,”王夫人說道:“正說要去城外寺廟拜佛,老太太嫌遠,不想動彈,讓我陪着去。”
賈政點點頭,“玉姐兒也是個有造化的,我瞧着比寶玉都要強些。”
“寶玉這幾日也很聽話呢,”王夫人連忙為兒子說好話,“每天都有去學裡上學的,老太太還說明兒讓他跟着我一塊出門逛逛,免得悶壞了。”
賈政聞言,冷哼一聲,知子莫若父,寶玉是個什麼樣子,他再清楚不過,聰慧是真的,但是被嬌寵壞了也不假,縱使自己有心管教,但是上有老母護着,有心也無力。
在宮裡每日都要早起倒也罷了,黛玉還以為在家能睡個懶覺,沒想到這一大早又被何媽媽從被窩裡挖了出來,好容易收拾妥當,上了馬車,黛玉還打着瞌睡。
看着女兒睡眼惺忪的樣子,賈敏捏了捏她的小臉,道:“就這麼困,還沒睡夠?”
黛玉窩在賈敏懷裡撒嬌,“起太早了嘛,昨兒看爹爹送來的琴書,忘記了時辰,睡得晚了些,實在困得很。”
“罷罷罷,左右還早着呢,你且先睡會兒去。”賈敏無奈地笑了笑,挪了兩個軟墊過來,讓黛玉靠着睡去,馬車搖搖晃晃,讓人也昏昏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