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何棟眼中,他遠道而來,在E城人生地不熟,錢拿去投資很可能會血本無歸,不如抱大腿來得輕松。
陳家雖生了一場變故,但業已解決,底蘊擺在那裡,如果一幅幾千萬的畫就能上了他們的船,有一個可靠的踏闆,他求之不得。
便是不能,字畫是硬通貨,轉手賣掉也不吃虧。
所以,别說對這天上掉下來的餡餅提防,他心裡甚至找不到除了感激以外的成分。
在陳國龍看來,一個毫無背景的年輕人,忽悠他還不是手拿把掐。
左右他有鑒定文件和官方背書,到時候也會給他安排各種資源職位,那幅畫他找誰都是一樣的答案,隻是無法轉手而已。
便是真瞞不住,何棟要讨說法,反手告個誣賴就行了——拳頭就是道理,單看他把消息放出這麼久,都沒有一個人跳出來說我手上的才是正品,就知道陳家的餘威猶在。
這本來是個你知我知,願打願挨的天局。
“但你将這局攪混了,雙方都血本無歸。”
“這怎麼能叫血本無歸呢!”
言紀不理解這個成語為什麼能用在這裡:“那個何棟也根本不知情,我幫他保住了幾千萬,那不是錢嗎?這不好嗎?”
梁飛雁的口吻不徐不緩,用詞卻愈發犀利:“因為他不領你的情。從頭到尾不曾現身,在塵埃落定的現在,人還在陳國龍旁邊噓寒問暖,謀取人的好感。”
慕明曉是想安靜傾聽的,畢竟這就是現在他的工作。
但言紀每講述一段就要停下來拿眼睛看他,仿佛很期待着他加入進來,一并身臨其境。
他也覺得這是個很有意義的故事,遂分析道:
“代入何棟的視角來看,陳國龍這裡有官方鑒定人員和文書,你卻是個隻有一米的小孩,隻有一句空談,想不把你當成富家纨绔子弟都難。”
“确實,若非我這個纨绔子弟有些地位,一張法院傳票和鋪天蓋地的輿論施壓是少不了的。”
他的态度無比坦然,看問題無比透徹,一陣見血。
“可這是不對的。”
彼時還小的言紀卻隻執着于對錯:“他們在騙人,這是不對的。”
“他已經表明了自己的立場,不領情,你也無需同情他。”
梁飛雁滿臉都是心疼和無奈:“若不是何棟自己上趕着要攀高枝,陳國龍也不能找到這麼完美的豬。願打願挨,誰也别說誰。這是個灰色的地界,沒有人會在這裡伸張正義,替天行道。”
她慢慢蹲下身,兩手攀着自己孩子的肩膀,與他保持着視線的平齊:“這樣說你可能不能完全理解,媽媽換一種方式和你解釋好不好?”
“你是私人授課,有一篇課文,媽媽不知道你有沒有讀過。一個小男孩在暴風雨席卷過後的沙灘上,一條一條搶救着水窪裡的小魚,把它們扔回大海。”
“那麼多,那麼多,他一個人根本救不過來,還要和頭頂炎炎的烈日搶速度。他人不理解,但他說,這條小魚在乎。”
“可你救的這條小魚不在乎。”
“我可以把事實講給他聽!”
另一個老師說過,溝通是解決一切的橋梁。
所以他理所當然地做着溝通有用,隻要能把所有說開便可萬事大吉的夢。
但有人打斷他:“不行,你不準去見他。這段時間,你出行跟着的保镖再多一倍,以免意外發生。”
是他的父親言臨。
接到消息的他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家中,隻是稍微聽了一嘴便把前景提要自己在心裡補完,并安排好接下來的事宜。
梁飛雁一愣,随即深深點頭:“确實需要。”
“我不需要!”轉過頭的言紀卻怒了,“為什麼要像看管犯人一樣看管我!”
“你需要。”
言臨把這三個字緩慢地重複了一遍:“這條小魚不在乎,他甚至恨上了你,是你讓他失去了走捷徑登天的機會,而你永遠無法想象一個人狗急跳牆的時候會做什麼。”
“我……”言紀詞窮了。他想,這算什麼?
他隻是做了一件合乎情理,甚至稱得上正義的事,卻因為觸動了他人的利益,所以,沒有鮮花與掌聲,還要給自己做好完備的保護措施?
搞得好像是他自己的問題!他憤怒質問:“我怕他?”
“你當然不用怕他,你誰都不用怕。”
言臨慢條斯理道:“天局為什麼會成功,就是因為布局的人得罪不起。我們可以得罪,但沒有必要。這個名利場有着屬于自己不成文的規矩,而我們,并不是能高尚到能破圈,逆天而行的人。”
言紀從當中捕捉到了什麼:
“爸爸,您見過類似的情況?”
“是。”言臨并沒有遮掩的意思,“我從不與這樣的人做交易,但隻要不關乎我的利益,我通通選擇作壁上觀。”
“不止爸爸,媽媽也是。”
身後的梁飛雁輕輕摸了摸他的頭:“類似的事件不是藝術界的專屬,但凡涉及交易,涉及利益,屢見不鮮,程度不一,如那沙灘上恒河沙數的小魚。”
“視而不見,是我們在這個環境,最好的應對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