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浮的外表是僞裝,他有話直說不錯,是個合格的繼承人也不錯,牌桌上的拉扯技巧被言紀掌握地透透的。
而對面是同樣優秀,甚至無師自通的弈手。
“是的,我承認。”
在适當的示弱後,言紀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明牌。
所求的不是一擊必勝,而是用自己的坦誠交換對方的後退一步,俗稱,耍無賴。
慕明曉暫時想不到抵禦手段:
“該說的我都說了,既然是你的選擇與答複,我尊重。言語上的勸誡無用,就用行動來證明吧。”
因為他是真正意義上的君子,才拿人手軟了一回,不可能再拒絕這樣微小的請求……嗯,氣急之下将禮物退回也不是不可能發生。
但他這可是送到人家心坎上了。言紀看着慕明曉并沒有扭身翻背包,面上不顯,心裡卻松了口氣。
他的陽謀還是起到了一定的效果吧?好歹沒讓對方把狠話放到底。
還是為自己争取到了一絲機會啊。
兩人停了話語,終于舍得從這個教室離開。
走去大廳前,慕明曉回頭凝視一眼空蕩蕩的走廊。
阿翼的靈魂已經徹底安定,等真身歸來,他們還有許多的時間。
他又來到藝術學院的書櫃前探望了另一位老朋友老朋友:“下次有空,我會再為你做次清潔的。”
微風拂過窗外含苞待放的金桂,枝丫輕擺,仿佛無聲的招手與回答。
這期間,言紀隻是看着,擔任了一個沉默的見證者,并将其收進自己心裡的那片海灘,成為要打撈與銘記的,有關慕明曉的無數個瞬間之一。
“你不看看乘風給你的是什麼嗎?”
即将邁過藝術學院大門的時候,言紀才提起了一個話題,慕明曉說:“我大概能猜到。”
前者點點頭,又問了另一個問題:“我還能叫你領隊嗎?”
他停下了腳步,與之相反的是步履不停,筆直地朝出口走去的慕明曉,聲音也從前方傳來:“這是你的自由。”
*
時間來到晚上六點,财務科下班,意味着緊張刺激的換卡活動結束了。
534寝室,慕明曉将那一堆校卡收好,拍了照片發了消息,讓那些同學盡快派代表來領取。
做完這些,他目光順理成章地移到自己桌子上方的格子裡,書架多出了一本嶄新的《王陽明傳》。
帽子被放進了抽屜,慕明曉将最後一樣傘從禮盒裡拿起,想了想,還是按下了按鍵。
霎時,占據了整個傘面的風景畫便拂過了他的雙眼。
隻見天使遨遊雲海,宮殿立于山巅,花鳥魚蟲彼此嬉戲,樹木在金燦燦的光輝下肆意生長,結着飽滿帶有生命力的果實,細節無一不精緻,瑰麗聖潔,如聖經描繪的天堂。
是的,任誰看見它的全貌,腦海第一個浮上的字眼,便是天堂。
任誰也不會想到,在它平平無奇的黑色外層之下,是這樣一幅奇幻景象。便是慕明曉自認見多識廣,也挑不出它一句毛病。
“這個上來就把死和地獄挂嘴邊的人,居然畫出來了這個嗎……我大概能猜出他想表達什麼了。”
慕明曉搖搖頭,将傘收起,順着紋路粘上魔術貼收進傘套收進抽屜,坐在椅子上,手再度伸出口袋。
那裡頭本該空空如也,卻又被他掏出一張申請表。顯然是乘風複制出來的,如此便可不受之前那些規則的幹擾。
背面留着一行字迹,一筆一劃,不算好看,但寫得極其認真。
希君生羽翼,一化北溟魚。
*
言紀的寝室,名義上的四人間隻有一張床上有了鋪蓋,也隻有一張桌子上擺着東西。
這當然不是因為他的室友很會收拾,是因為隻有空氣願意接納他糟糕的性子,與其共處一室。
此時的美術生支着二郎腿,身子一翹一翹,把椅子當貴妃榻使,盯着手機界面片刻,終于下定決心點擊了右上角。
他認認真真将“猜謎遊戲受害者協會”裡的個人昵稱改成了自己的大名,随後點進慕明曉的頭像。
最下方一行“添加到通訊錄”是那樣的冰冷,但是言紀不在意了,隻是在心裡默念一句話。
啟明之星。
他這麼說着。
我的太陽、引路燈、啟明之星。
*
鬼斧的庭院别墅、天工的女神雕像、占地極廣的噴泉草坪泳池。一眼望去,隻覺每一處設施都把有錢寫在了身上。
它的确位于E城最繁華的地段,呼吸一口,好像都能感受到老錢罪惡的清香。
八點的别墅内部,一道女性身影緩緩從樓梯而下。
她披着長發,粉黛不施,雍容華貴的氣息已經自然而然地釋放,嘴角噙着一抹笑容,愈發觀之可親。
一樓的餐廳,邊翻看報紙邊喝咖啡的男人擡起頭,将那抹笑意收進眼底,聽下手中動作,眼睛跟着彎起了好看的弧度:“阿雁?這是做了什麼好夢,晨練都錯過了?”
梁飛雁點點頭:“的确意猶未盡。”
她并沒急着展開說明,而是轉道去了衛生間洗漱。
見狀男人無奈地搖搖頭,沒有把心神投回那份報紙上,雙手交叉,擺出了洗耳恭聽的架勢。
“我夢到阿蘭的孩子了。”
等待的時刻,訓練有素的仆人已經将早餐一道道奉上,最後一份上齊,梁飛雁也收拾完畢落座,舍得填上之前挖的坑,說話的瞬間,嘴角弧度又禁不住上揚:“還是和小時候一樣可愛。”
“我很喜歡他。”
“沒記錯的話,畢業之後你們就再沒見過面,居然還認得出來。”
男人,即梁飛雁的丈夫言臨笑道:“他想必也長成了。”
“那當然,阿蘭可比我會養孩子多了。”
明媚總是短暫,轉折點是一聲清淺的歎息:“哎,明明是一個學校的,她懷着孩子的時候我還摸過,怎麼就沒傳染到一點呢。”
“開明學了個皮毛,尊重中道崩殂,想要包辦一切吧,又始終狠不下這個心。他現在這個性子,有我一半錯。”
這在言家已經是老生常談了,言臨問:“你也夢到言紀了?”
“嗯。具體有什麼我忘了,唯獨記得他跟我說,不曾後悔。我本來想着,他不喜歡家裡的氣氛,在學校合理的發洩一下也好,結果……”
一個省略号明顯是不足以概括對方的豐功偉績了,本章份的歎息也夠多了,所以梁飛雁隻能說:“這孩子……”
“孩子是我們兩個人的,獨苗苗,又是這樣大的家業,的确不好平衡。我想,他心裡也是糾結的。”
“你既然夢到他,說不定是個好兆頭呢。”言臨寬慰着妻子。
“說起來,我還夢到他給阿蘭的孩子送禮物了。”
“嗯?”言臨來了興緻,“他送了什麼?”
女人嘴角抽動一下。
“一本書,帽子還有傘。”
言臨沉默片刻,不知道該不該順着往下說。
“帽子暫且不論,給朋友送傘當禮物……算了也就年長點的忌諱這些,他們大學生應該不在意,而且夢大多沒有邏輯,不能誤會他功課沒做好。”
梁飛雁幽幽開口:“我覺得以他現在的個性做得出來。”
言臨一樂:“你這話說的,倒叫我想起個網上流行過的笑話。”
他換了一種語氣道:“美術生最難保護的東西,頭發的顔色,精神狀态,性取向。”
“前兩者他暫時是失去了的,照你的說法,他基本的審美也沒啦?”
“這很難說。”
梁飛雁停頓片刻,重讀強調。
“這很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