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我付出完全不對等，扶涯心中的惡趣味冒頭，決定以兩口血的代價欣賞一下自以為穩操勝券的蠢貨們最後驚愕的嘴臉。

于是她又被血淋淋的現實上了一課，獻祭陣法中逝世多年的舊友的殘魂告訴扶涯，人是會變的。

親手終結了一個黑暗的時代，登上權力的巅峰，享受無數人的追捧，他締造了更強盛的帝國，促成了更繁榮的貿易，推行了更科學的法度……他拯救了曾生于水深火熱中的子民，為他們帶去财富與光明，所有人都在感恩與贊頌他的強大，他的賢明，他的慈愛。

奧羅拉娅永垂不朽的統治者，莫伊諾王朝亘古不滅的帝王，積極進取的心永遠年輕，溫暖光明的靈魂永恒閃耀……民衆将他推上神位，而他也在拼盡全力帶領他們在各個領域拿下一場又一場的勝利，奔赴比美好更美好的未來。

這樣如不落的太陽般存在的他，在某一天清晨梳下了自己的一根白發，柔軟的發絲在那一刻化做世間最鋒利的劍刃，劃破了他天真的設想。

原來人也是會老去然後死亡的。他像是第一天才明白這個道理，那顆懸于王座之上太久的至臻之心裂開了微不足道的一條縫隙，并在之後的每一天裡逐漸擴大。而每一次與遠在星海之外的摯友交流時，對方一如既往的青春灑脫令他豔羨，不受歲月侵蝕的生命更是反複勾起他心中最深處的恐懼。

貪婪與不甘腐蝕着英雄的魂靈，當他清晰地認識到自己邁向晚年的進程無法逆轉時，被封存的古老秘術得以重見天日，而長達數年整整幾代人的謀劃也從此開始布局。

“……所以，是你？”

那不知道通過什麼手段保留下來的殘魂面容比她記憶中的要滄桑幾分，但仍然溫和穩重，像以往作出每個重要抉擇時那樣溫柔而堅定。

“抱歉，扶涯。”他露出誠摯的歉意，絲毫不見偏執到要操縱每一代繼承人去實現耗時久遠的計劃，“但我許以我的臣民太多承諾，他們信任我，他們需要我。”

陣法的力量凝成絲線快速生長，逐漸将身處其中的一人一魂纏繞，絲絲縷縷地汲取着能量。被吸收的力量對扶涯來說不值一提，比起這些，她還是更在意心中翻湧的情緒，以及熟悉又陌生的友人。

“我去你大爺的吧！說得好聽，不就是貪生怕死嗎？！”扶涯直接破口大罵，掏出武器就往殘魂身上捅。跨越虛實的毛筆對殘魂也有效果，對方不躲不避正面接下一擊，表情毫無波瀾，魂體透明度卻瞬間提高。與此同時，扶涯自己也感受到了胸口被捅穿的痛苦，捂着傷口疼得眼角迸出淚花。

這混蛋玩意兒居然在陣法裡嵌了同命咒，可那是龍族的惡咒！扶涯又氣又震驚，連疼痛都暫時忽略了，“你是誰？！西格利德不可能會用龍族的東西！”她還抱有一絲僥幸，安慰自己眼前的可能并不是她所熟知的好友本人。

“但我們都不得不承認，龍族在禁咒上的造詣高出人類太多。”西格利德斂目，側面否定了扶涯的話，将血淋淋的真相撕開展露在她眼前，“我知道你怕疼，所以别再鬧了，睡一覺就好——一覺醒來，我會讓你看到我們理想中的銀河帝國。”

希望被對方親手擊碎，扶涯死死盯着昔日光明磊落的至交好友，縱使有千言萬語，最後問出來的也不過一句簡單的：“為什麼？”頓了頓，她又補充道，“你明明不是貪戀權勢追逐永生的人……”

奧羅拉娅的龍群強大而長壽，西格利德對此表示不屑一顧。他曾打心眼裡認為在有限的時間裡拓寬生命的價值才是最了不起的成就，也曾于大權在握時潇灑退位與好友一起浪迹天涯。他有看好的後輩，有清晰的規劃，也有放手的勇氣和灑脫……扶涯想不明白，到底是什麼讓他發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

這句話仿佛戳中了西格利德最隐秘的心事，他自嘲似的冷笑一聲，尖銳地剖白心迹：“因為你啊！”

“如果不是你，我或許會死在異夢迷淵，死在角鬥場，死在不知道哪一次龍群的狩獵遊戲裡。我艱難生存，盡我所能地幫助其他人，竭盡全力為自己掙出一絲光明——但是我遇見了你，你的血，你的能力，不如說是你整個人存在過的所有痕迹——是你！是你讓我擁有更多的幻想，也是你賦予我一一實現那些幻想的能力。

“是你說我可以拯救世界，是你說我可以名揚天下，是你說我能夠讓人民安居樂業、令繁華萬世千秋——可那些對你而言不過是故事的精彩節點，你根本不關注也不在乎，我也好，莫伊諾也好，就連整個奧羅拉娅都是你旅程中的過客，我期待着與你分享這裡的每一次蛻變，而你随随便便就能失聯數十年甚至上百年！

“莫伊諾的輝煌理應長盛不衰，我作為帝王的榮耀還未抵達巅峰，一個即将老去甚至死去的人如何繼續開疆拓土、如何繼續創造神話？！我要不死不滅！我要無所不能！隻有這樣才能讓莫伊諾成為永恒的銀河帝國！隻有這樣才能讓我成為星海中永遠矗立的豐碑！隻有這樣——”才能讓你心甘情願地留下來。

西格利德最後的半句話随着心口驟然炸開的疼痛湮滅在了喉嚨中，他不可置信地看到忍無可忍的扶涯扯出一個瘋狂的笑容，然後毫不猶豫地用武器刺向了自己的心口。

“你瘋了！！！”

感受到磅礴的力量在自己血脈中橫沖直撞，每一條神經都承受着幾近斷裂的痛苦，而受同命咒影響，扶涯此時的情況隻會比他更糟糕。可對方依然沒有手軟，眼底的血色彌漫開來，西格利德忽然意識到，這麼多年過去，即使是在他看來永遠都是那副模樣的扶涯也會有改變。

比起震驚，他更多的是不甘心。

“我不想聽你廢話了。”扶涯一張開嘴就吐出了一大口鮮血，摯友的背叛固然令她震怒，但西格利德的指責才是壓垮她理智的最後一根稻草。表面上看着冷酷決絕的扶涯内心卻是比傷口還痛，還有那排山倒海般席卷全身的恐慌。

她第一次開始懷疑，自己認為的“好意”對身邊的朋友來說是否真的是一件好事。尤其她現在還在費盡心思尋找複活之法，卻忘了考慮已死之人和活着的舊友對她的手段是否毫無芥蒂。

況且，曾經那麼光明燦爛的曜日騎士都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成百上千年後，闊别已久的朋友是否還會如記憶中那般親近友愛？

好煩，好吵，好痛……腦海裡各種聲音交織成片，大腦中理智的弦猝然繃斷，扶涯情緒失控，神情與思想都逐漸癫狂。

“不是同命咒嗎？那就讓我看看，死的究竟是誰。”

同命咒說白了就是雙向換傷，最後的結果一般是同歸于盡。但那并不适用于實力差距懸殊的兩個人，所以扶涯覺得西格利德下這個咒有點神經病，畢竟對扶涯來說的區區緻命傷完全足夠送走西格利德。

雖然還有個獻祭陣法在不斷抽走她的力量增補西格利德，此消彼長下或許她真的會陰溝裡翻船。可惜扶涯從不低頭妥協，她後退兩步避開想要撲上來阻止自己的西格利德，毅然決然不顧後果地主動向陣法中灌注能量。

“跟你的帝國與榮耀一起灰飛煙滅吧！！！”

伴随着扶涯的詛咒，或者說是一句預告，沖天的光芒吞噬了整個奧羅拉娅，無數生機在一刹那間被盡數毀滅，眨眼間陷入死寂。

屍橫遍野、血流成河中，唯有遍體鱗傷的扶涯撐着毛筆站到了最後。

萬籁俱寂，她愣了兩秒，随後大笑着嘔出一口又一口的鮮血，混着淚水一并落到地面，滲透了腳下刻着陣法的祭台。

眼前越來越模糊，扶涯再支撐不住，徹底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