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付得起診金嗎?”
“你就付得起嗎?!”
“我可以啊。”
謝春酌彎下腰,唇角微揚,“誰看了我,會忍心拒絕呢?”
“不是嗎?”
農婦呆住,她這此一生都沒聽過如此理直氣壯的話,可她仰頭看着面前的人,卻又覺得這是事實。
待人走了,她回過神,便抓着菜狠狠擲進籃裡,罵:“長得美了不起啊!”
謝春酌将那些話抛之腦後,他邊走,街上的視線越多,他渾然不在意,反而想起農婦口中的“跟佳娘她娘一樣。”
佳娘的娘……
或許是嘴上說誰,誰就會應驗出現,謝春酌漫無目的四處瞟的視線在落到某一點之後凝聚,他側身躲進了攤販車子邊,遮擋身形。
前方不遠處挂着牌匾的仁德藥堂門口,熟悉的兩道身影自内走出,交談片刻,其中一名女子提着藥離開,正是佳娘。
而另一個……是無臉醫師。
離得不算近,無臉醫師站在黑檀木柱門口,烏壓壓的一片沉色,空白的臉,身姿挺拔,背着手站在那目送佳娘離開。
不知是不是錯覺,謝春酌總覺得對方看到了自己。
他看着佳娘離開,本改了主意,想跟在佳娘身後一齊回去,卻不曾想,腳還沒挪,那無臉醫師忽然擡起手對着他招了招,随後又不等回應,直直朝他走來。
人聲鼎沸,周遭所有人面孔鮮明清晰,無臉醫師幾乎是眨眼間就來到了他的面前。
“好久不見。”
謝春酌心想,哪裡來的好久不見,恐怕至多也就三四個時辰。
又惱,總覺得自聞玉至複活後,世上多了許多殺不死的東西。
無臉醫師“看着”他長長歎了口氣,随後單手稍微掀開右衣領,露出縫補過後的痕迹,像一條細細的紅線。
他話語間竟有些委屈:“若不是我命大,恐怕此番已然是下了黃泉。”
這是不裝了?
謝春酌難掩驚訝。
“進去坐吧。”
無臉醫師也不需要他的回答,訴說完“委屈”,心情似乎又好了,慢慢往回走。
走了幾步,又回頭看謝春酌,見人沒動,便停下腳步等他跟上。
謝春酌不知他玩什麼幺蛾子,思慮片刻,還是跟上了。
這是他第一次進仁德藥堂,一踏入門檻,森冷之氣萦然而上,随之而來的是濃烈的草藥與鐵鏽交融的氣味,越走近,還有種潮濕、漚爛的腥臭。
無臉醫師帶他進了一間單獨的診室,甫一踏入,門便無風自動“砰”聲合上。
謝春酌站在門口,像是剛進入幻境沒多久般,與無臉醫師面對面。
“要點痣嗎?”無臉醫師不計前嫌地問他。
“要什麼來付?”謝春酌睨他一眼,開始四處打量周圍。
無臉醫師大概是笑了,因為謝春酌聽到了很怪異很輕的喘氣聲,像是哪裡漏風,但也像笑。
“我可不敢。”無臉醫師說,“況且,你不是已經點痣了嗎?”
謝春酌怔愣,“什麼?”
無臉醫師又不說話了。
“你把話給我說清楚。”
謝春酌下意識走近無臉醫師,可靠得越近,對方脖側的紅線就越明顯,他想起青黛,倏地停下腳步。
無臉醫師歎氣:“别生氣,你性子真是太急了。”說完又不知道暗自嘀咕了句什麼,整個幻境像是略微晃動了一下,空中蕩出波紋,似是惱怒的回應。
“……”
謝春酌笃定對方肯定知道破除幻境的方法,而且與所謂的“痣娘娘”關系深刻。
隻是他現在還并不想立刻離開幻境……
不等他多想,無臉醫師突然主動朝他走近。
“我可以替你再點痣。”
無臉醫師直至二人面對面才停下腳步,擡起手企圖撫摸他的臉頰,即使摸空了,也不生氣。
在謝春酌警惕的目光下,他輕聲道:“我替你,點一個痣,保你……心想事成。”
謝春酌不相信他有那麼好心,況且無臉醫師跟無臉新郎,就是同一人。
而且……
腦海中一個念頭劃過,他攥緊了手,被欺騙的怒火熊熊燃燒而起,深深地呼吸了好幾口氣才緩和下來。
他注視着無臉醫師,冷聲問:“你到底想要什麼?”
室内半昏半明的光線内,無臉醫師的臉竟隐約浮現出五官,謝春酌瞳孔緊縮,定睛再看,面前人的臉仍是一片空白。
“我想要你……得償所願。”
無臉醫師手中握着青黛,在他眼下輕輕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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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春酌離開仁德藥堂時,天色仍亮。
傍晚時分,橙紅的夕陽灑落,越過房屋傾斜着落在地面。
紮着小辮的孩童握着風車嬉笑着在路上奔跑,背對着同伴倒退,直至撞到了旁人身上。
他仰起小腦袋,看見了一位長相極其出衆的“姐姐。”
孩童羞得臉頰通紅,然後想起阿娘說過道歉賠禮的話,從衣兜裡掏出巴掌大的娃娃,塞到了“姐姐”手裡,兩條小短腿噔着地面跑了。
他與同伴飛奔着離開,停留在原地的謝春酌低頭,看見手中眉目彎彎的四喜娃娃。
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