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氣越來越近。
落地聲很輕,收劍入鞘的輕鳴悅耳。
他從還沒清掃的下面階梯輕快地走上來。
“蒼曉!”尹問崖站在我的下一級階梯,手裡提着一壺酒,語氣就像是和普通朋友寒暄,笑着問我,“我聽說你被隐微師叔罰掃雲梯,特地來看你。怎麼了?你還好嗎?”
我垂着眼眸,他的影子覆在我的身上,酒壺壺身的那根紅繩帶子垂在空中晃悠。
“隐微師叔是不是誤會了什麼才會罰你?是先前蝕骨石花中毒的事情耽誤了回宗修煉嗎?身體原因,情有可原,顔婉前輩也讓你留下觀察的。走,蒼曉,我替你說情!”尹問崖說罷,就要帶我去找我師父。
我哪裡敢讓他去見我師父?!
我下意識抓住他的手腕,制住他的動作,“不是。”
尹問崖又回過頭,擰着眉看我。
我的心髒劇烈跳動。
我松開他的手腕,握住掃帚,就像握住救命稻草,因為如果我不握住點什麼,就會忍不住再去觸碰他。
“……那是為什麼?”尹問崖的聲音低了下去,在安靜的夜裡,像石燈裡搖曳的燭火,隻能照亮我這一處。
我沒說話。
畢竟我總不能直白地告訴他,受罰是因為我愛上他了。
他看着我,飛快地眨了眨眼睛,問:“是因為那天晚上嗎?我看了你……”
“咳咳!”我重重地咳嗽了兩聲。
他瘋了嗎?!這裡是玄清宗,多的是耳朵好使的修士。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說出去讓人誤會我倆有什麼,他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尹問崖沒再繼續說下去了。
他沉默了。
被他這一打岔,我的心情平複了一些。
我繞開他,繼續點燈,然後掃地。
我掃完下面光照不到的階梯,準備折返拿明輝燈,給下一座石燈點燈。
剛一擡起頭,視線内便出現了那盞明輝燈。
燈的底座流蘇輕輕搖晃,光照在他腰間懸挂的酒壺上,他踏着白玉石階走來。
“隐微師叔說罰你掃雲梯,沒說不許别人給你提燈吧?若是隐微師叔問起來,就說是我搶了你的燈,我去領罰就是。”尹問崖朝我挑了挑眉,嘴角勾起,自顧自地提着燈往下一座石燈走去,腰間酒壺随着他的動作晃悠,舉手投足間盡是讓人豔羨的潇灑。
暖金色的光線籠罩在他的身上,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着他往下走的身影,心神好像附在他的酒壺上,跟着一起擺蕩,不得片刻安甯。
我哪裡還記得什麼意義不意義的。
和尹問崖一起掃雲梯,盡管他隻是提着燈陪我,對我來說也是獎勵。
我掃一段石階,他便給我點上一座石燈。
我想,下一座石燈,等他點到下一座,我就讓他回去。
可是一座又一座,我就是舍不得開口。
我停下掃地的動作,看他彎腰點燈,再直起腰往下一座石燈走去,如此重複,不知疲倦。
他似乎察覺到我停下了,點完那座石燈,舉起燈,朝我擡頭看來。
夜色漸濃,光照不到的地方便是深沉的黑暗。
整個世界好像隻剩下我和他,而他還在對我笑,問我:“累啦?休息一下。”
我不知道怎麼形容,好像蒼白的世界裡滴入濃墨,然後迅速鋪開,占據每一個角落。
沉重的心情變得輕盈,隻要踮一下腳,我就能乘風而起。
我坐了下來,确保自己落在實地。
尹問崖提着燈往上走,撩起衣擺,在我身旁坐下。
他身上的那股藥草味淡了一些,倒是多了酒的氣味。
“喝嗎?”他摘下腰間的酒壺,舉着酒壺問我。
我搖頭。
師父從不喝酒,也不許我喝,宗主送來的酒全給埋進地裡了。
“這是宗主親手釀的仙人醉,說是世間最好的酒也不為過。先前有人用上萬靈石隻求一杯仙人醉,最後也是铩羽而歸。這回我平定秘境的妖獸暴動有功,特意從師尊那裡要來的。
“蒼曉,你真的不嘗嘗?”尹問崖在我面前晃了晃酒壺。
酒對我沒什麼吸引力,再好的酒于我這個不懂酒的人而言,和水沒什麼區别。
可如果是尹問崖遞過來的酒,那又有區别了。
他給的,就是毒藥我也想嘗嘗鹹淡。
“不了,這麼珍貴,你喝吧。”我說。
尹問崖也沒喝,而是把酒壺的蓋子蓋上,懸挂回自己的腰間,說:“好吧,我不知道原來你不喜歡喝酒。下回我若得了别的好東西,再來給你分享。”
我敏感地察覺到了什麼。
想問,又知道最好别問。
“你從哪裡聽說我被罰的?”我聽見自己的聲音。
尹問崖撓了撓臉,盯着山下那片無光的夜色。
或許是知道瞞不過了,才對我誠實。
他說:“我得了仙人醉,就去景山千洞找你了。
“隐微師叔說,你被他罰掃雲梯去了。”
我“咔嚓”一聲,把手裡的掃帚給捏碎了。
完了。
全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