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問崖并不會居功自傲,他更多的時候是在反思自己的不足,而且在别人提出他的不足之處時,也不會惱羞成怒,擔心會出糗,或是失了隊長的威嚴,反而冷靜下來,肯定隊友提出的建議,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那個魅惑幻術,對你來說,應該很好解的,怎麼會中招呢?”百裡澤也發現了先前在場上,尹問崖停頓的那一瞬。
百裡澤的意思是,孟绮和尹問崖同樣都是金丹期巅峰,幻術一般對比自己修為低的修士更有效,尹問崖又有實戰經驗,隻要不走神,應對這種瞬發性的魅惑幻術應該說是輕而易舉。
我也忍不住好奇,尹問崖當時為什麼走神?
尹問崖看了我一眼,并沒有辯解,而是直接認了下來,說:“确實是我的問題,之後不會再犯了。”
他這一眼,讓我感到困惑。
總覺得……他的走神可能與我有關,否則他為什麼在說到這件事的時候,無端端看我一眼?
但接下來尹問崖都沒有再看過我,而是和往常一樣複盤對戰。
或許是我過于敏感了。
隻是看我一眼而已,我又在自作多情什麼?
“下一場對戰毒修。”百裡澤憂心忡忡,眉頭都快擰到一起了,“我調查過他們隊伍,非常棘手。絕對不能讓他們近身,更不能讓他們的武器碰到自己。其中有個用弓箭的,箭頭塗了毒,隻要受了傷就會立刻中毒,十息之内毒發。”
空氣安靜了下來。
我們都很清楚接下來的這場對戰有多艱難。
劍修不能近身對戰,威力會大打折扣,而且消耗的靈力也會更多。
最後,還是尹問崖打破了空氣的寂靜。
他沉聲道:“我們隊伍沒有醫修,無法延緩毒素蔓延。如果誰有了傷口,就認輸,立刻讓藥谷弟子上來救治,不要瞞着。
“甯可輸掉比賽,也不要輸掉性命。”
我其實無所謂,但另外兩人顯然很在乎輸赢,他們“不想輸”的表情都寫在了臉上。
“仙門大比常有,但太虛靈境不常有。”百裡澤攥了攥拳頭,站起身,“如果我不慎受傷,我希望大家不要因為我認輸。”
“我也不是那等貪生怕死之輩,我絕不會認輸,你們也不許為了我認輸!”姜久思拍桌子,桌上的燭台被她的動作震起。
尹問崖垂眸看着搖晃的燭火,眉頭皺起。
我伸手握住燭台,穩住忽明忽暗的燭火,暗自期望尹問崖能少點煩憂。
在一場讨論裡,如果有一半的人持相同觀點,再怎麼繼續下去,都隻有兩種結果——要麼吵,要麼忍。
最後,大家不歡而散。
我站在院子裡,看着庭院前清冷的月光,腦海裡閃過各種雜亂的片段。
有百裡澤低頭掉眼淚的畫面,也有姜久思找我說他們不想輸的畫面,還有今日獲勝後他們呼喊着我的名字,把我高高抛起的畫面,但更多的是尹問崖。
今日比試的最後,尹問崖攥着穿心而過的劍影,單膝跪地,垂下握劍的右手,孤零零地跪在世界中心,仿佛天地隻剩下他一人。
我會動容,并非當時的我以為他身受重傷,而是他為了救我,讓他的劍離手。
劍修啊。
劍在人在,劍斷人亡的劍修。
如果比試并沒有在那一刻結束……
我回憶起他朝我看過來的那個眼神,那個看見我還好好的,如釋重負的清淺笑容。
真不想讓他輸啊。
我做了個深呼吸,隐匿自身的氣息,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隻能先下手為強了。
我可從來沒标榜我是什麼好人啊,正人君子之類的。
世人都知道,像我們這種無情道修士,入魔也是随随便便的事情,所以為了不讓自己入魔,就先掃清成為心魔的可能。
我看那個毒修就很可能會成為我的心魔,所以一不做,二不休,我先把他解決了。
想要找到毒修的住所也是不容易,我到後半夜才摸到了那人的住所外面,蹲在牆角旁邊思索怎麼解開禁制。
風向變了。
連落地聲都沒有,自我的身後出現一道陰影。
能不被我察覺出現在我身後,想必對方的修為至少要比我高出一個境界。
我打了個激靈,正要轉過身。
來人沒給我看清她五官的機會,直接拎起我的衣領,提着我,幾個跳躍,最後把我放在交叉路口中間。
我因嗅到她身上的血腥氣味夾雜着熟悉的藥草味,認出了她的身份,畢竟在藥谷待了這麼久,受過前輩的關照,所以并未反抗。
“别回頭,也别說見過我。今晚就當什麼事也沒發生。”是顔婉前輩的聲音。
我在路口蹲了一會兒,給她充足的時間離開。
等得差不多了,我才站起身,猶豫是要回去看看那個毒修怎麼樣了,還是直接打道回府。
正巧在這個時候,我看見尹問崖拎着酒壺,身邊跟着他的舊友,三兩人說說笑笑的,從我來時的路走了過來。
被人圍繞在中間的尹問崖率先朝我招手。
他問:“師弟,這麼巧?你也散步嗎?”
到底是散哪門子的步,才會從我們的院子,散到離我們最遠的北邊院子呢?
我應了一聲,點了點頭。
“是,不過我散完步了,正要回去。”我說。
尹問崖拍了拍我的肩膀,跟他的舊友們說:“那我和師弟一起回去吧。下次再和大家一起暢飲!”
舊友們拱手,和他告别。
轉身的時候,我察覺到有人碰了我背在身後的劍。
我轉頭,對上尹問崖不變的笑容,他将手蜷縮成拳頭,負在身後,說:“你劍上沾了一點髒東西,我幫你擦掉了。”
等我回到屋裡,把劍取下的時候,我才發覺“髒東西”是什麼。
是顔婉前輩身上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