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蒼曉,你不是别人。”
我竭盡全力,才沒把手裡的杯子攥碎。
心髒狂跳,幾乎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
我用力吞咽,調整自己的呼吸,以免暴露我的心思。
這句近乎表白的話從尹問崖的嘴裡說出來,語氣就跟今天天氣真好一樣稀松平常。
他說完,就錯開我的視線,擡起頭看向院子上方的夜空,似乎根本沒有意識到這句話背後的含義可以有多沉重。
我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呼吸卻沒有辦法恢複正常,心跳像是在打鼓,聲音大得驚人。
尹問崖有這麼多朋友,平日又這麼善解人意,人人都向往成為他的夥伴,他最擅長就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讓人高興肯定也隻是他的基礎技能罷了。
但我像是着了魔一樣,迫切想要确認那個我想聽到的答案。
“什麼意思?我不懂。”
盡管我的理智告訴我,結合上下文,八面玲珑的尹問崖隻是為了不讓劍修風評被害,才故意說些好聽話來搪塞我,我還是想要知道,我在他心裡不是别人,是什麼人。
尹問崖指着頭頂的那片夜空,說:“我們劍閣最頂上那層,也有一個四四方方的洞,擡頭就能看到星空。”
這算什麼?轉移話題?我的胸口悶得慌,卻也知道我不能再追問下去了。
不能表現得太明顯。萬一他根本沒有那個意思,我的追問就是在暴露我對他的在意。
真狡猾啊,尹問崖。
在我和尹問崖的“交鋒”裡,我壓根沒有談及輸赢的機會。
“是嗎?”我隻能不鹹不淡地接一句,不讓他的話掉在地上。
尹問崖說:“我們劍閣一共九層。劍閣弟子的基礎修煉,就是從第一層開始,努力往上打。考核就是打敗這一層的傀儡。”
我對此也略有耳聞,劍閣内有玄清宗初代宗主,也就是我的師祖給年輕弟子們留下的練劍傀儡。從第一層向上,傀儡逐漸變強。有時候修為到了,但劍術未到境界,也無法打敗這一層的傀儡。
“我到金丹初期的時候,打到了第九層,看到頭頂的這片星空。按照往屆記載,能到第九層的弟子大多數都是金丹期巅峰。我以為我已經很厲害了,所有人都說我是這一輩最強劍修。”尹問崖輕笑了一聲,仿佛在嘲笑那個不可一世的自己。
我聽出了他的自嘲,有些意外。
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尹問崖,我忍不住去好奇,他到底經曆了什麼,才會讓他把所有鋒芒都藏起,就連為自己驕傲時的光芒也那麼柔和,傷不到人半分,隻覺得溫暖。
雖然柔和的光芒也很好,但我也喜歡他帶着鋒芒的樣子。
我發自内心地誇他,語氣理所當然:“不用以為,你就是。”
尹問崖垂下眼眸,凝視着我。
我被他盯得有點不好意思,于是擡頭看頭頂的星空,學他轉移話題:“真想看看劍閣的星空,是否和景山千洞的星空一樣好看。”
尹問崖沒給我轉移話題的機會,他喚我的名字:“蒼曉。”
晚風輕輕,燈火搖晃,對飲的影子交錯相疊,灰色的影子變深。
尹問崖身上的光影美得不真實,映照在我的眼眸裡,成了水光。
他緩慢地眨了眨眼睛,拿起酒壺給自己倒茶,說:“劍閣的第九層,有一塊和景山山頂一模一樣的練劍石。
“早在我登頂的時候,你就已經看過我想看到的風景了。”
我愣了一下,還沒反應過來這是什麼意思。
是誇我嗎?那我現在要做什麼反應?
要安慰尹問崖嗎?說你也很厲害?
不是吧,我算什麼,我配說這種話嗎?我自己有幾斤幾兩,我不知道嗎?他金丹初期就打通劍閣了,換做是我的話,還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打到最高層,他這分明在謙虛而已啊!
我端起茶杯,又放下。
茶杯裡面的茶水早就空了。
或許是我的手足無措過于明顯,平日那個善解人意的尹問崖又回來了,他按住我的手腕,就着這個姿勢給我斟茶。
尹問崖擡眸,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
“不過,我第一次看見那塊練劍石的時候,除了意識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也很想見一見那位……
“在練劍石上刻‘最讨厭練劍了’的小友。”
某一串歪歪斜斜,醜得認不出字迹的句子突然閃過我的腦海。
我身體僵硬,耳朵莫名發燙。
明明我長大之後就把它劃掉了!怎麼尹問崖還記得這麼清楚?!
尹問崖像是故意的,他笑得眼睛彎彎,說:
“我想問問他,現在還讨厭嗎?”
我紅着臉,低頭戰術性喝茶。
哼!可惡的尹問崖!
明知故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