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漆的深夜,寝室沉浸于寂靜之中,而門開了又關。
半夢半醒間,江禮然若有若無地捕捉到這細微的動響,片刻意識下沉,再次進入夢鄉。
不知多時,門軸輕輕轉動,一襲白衣悄悄飄入室内,門無聲息地關閉。
今夜安然無恙,清早六點宿舍樓逐漸鬧騰起來,方塊樣的燈在蒙蒙天色中逐一亮開。
江禮然打着哈欠,揉揉惺忪的雙眼,暈乎乎地跨出了宿舍樓。
地面稍顯濕潤,風掠過濕氣,直往眼珠裡竄,辛辣的酸澀感惹得紅血絲與淚珠一并冒出。
江禮然皺着眉眯眼,企圖用眼皮抵擋這不似春季的涼風,步伐不由自主地加速。
路上的人稀稀拉拉,不外呼都抱着書嘴上謾罵着,卻不止地朝食堂或教學樓走去。
強忍着睡意,江禮然終于走進了暖氣充斥的食堂。
這個點食堂有些空曠,為了這群苦命的高三生,各類早餐已熱氣飄飄地擡到打飯窗口。
不需排隊,刷完飯卡江禮然就端着面條坐到了冰涼的椅子上。
剛一拿起筷子,肩膀毫無預兆地被輕拍了幾下。
“江禮然!”
“嗯?”
江禮然停住筷,側頭一看,竟是葉浔這家夥。
看她神采奕奕地甩着鑰匙坐到自己旁邊,江禮然忍不住感歎:“哇啊,原來你每天都這個點來食堂啊。”
“習慣了,我得早點去開門。”葉浔苦笑一聲,鑰匙哒哒地敲着擱置在桌上的書。
她朝着桌上那碗炸醬面揚揚下巴:“你呢?不是不舒服嗎?起這麼早。”
江禮然挑起面條的手一滞,腦裡飛速搜尋着合适的借口。
“啊…呃……我想早點吃完回去睡覺。”
她才不是為了多睡那幾個小時,不過是自作主張下來給裴元序帶早餐,順帶去跟班主任請假。
但葉浔深以為然,她眉頭一皺,輕扇了下江禮然的胳膊。
“那你不早跟我說,我可以幫你送飯上去。”
見江禮然下意識稍稍一躲,葉浔又道:“你今天還要請假嗎?”
“嗯嗯!”江禮然點點頭,臉不紅心不跳地撒着謊:“今天還是有點不舒服。”
聞言,葉浔立馬逮住了獻殷勤的機會,“那中午我給你送飯上去吧。”
想到前天晚上那堆還回去的“賄賂”,江禮然火速搖搖頭:“不用不用,我自己下來吃。”
葉浔略顯失落地點了點頭,随即撐着江禮然的肩站了起來,拍了拍。
“那好,我先去教室了。”
她有些不舍地抱上書轉身,離開之際又回過頭:“你的書要幫你拿來嗎?”
江禮然夾着筷子擺擺手,客套地笑笑:“不用了,我想好好休息會。”
見對方一直拒絕自己,葉浔也不再糾纏,隻抱緊書點頭:“也行,那……”
“你好好休息,拜拜!”
江禮然笑着連連揮手,順應了聲“拜拜”,直到葉浔走出食堂,才握緊筷子繼續吃着那碗炸醬面。
可,心裡總七上八下的。
說來也奇怪,葉浔跟她做了三個月同桌,最常做的就是打發她去做些瑣碎的班務事,或者旁敲側擊地詢問她家裡的情況。
當下處處關心自己,不太像葉浔的行事風格。
江禮然機械地咀嚼着嘴裡的面條,眉心時而緊皺,時而舒展。
她把所有能想到的可能性都排除了一遍,最終還是覺得這種可能更大——葉浔在學生會惹到了不該惹的人。
或許她隻是想用點不足挂齒的好處拉自己為伍,出事後讓自己頂包,她則拍拍屁股拂袖而去。
咽下一口嚼爛的面,江禮然越去深思越是笃定這個想法。
看樣是因為轉校生這個身份,自己跟葉浔本就跟沒同窗多久,她這才舍得拉自己墊背。
本來上課就煩!
江禮然暗罵着,意在安穩地度過高三,腦裡忽然萌生出一個想法。
隻不過今天不是提及此事的最佳時間,她長籲短歎地想着,吃完手裡的面條後,便打包了份湯飯回到了宿舍。
大小姐似乎總是很守時,将将六點半,就已換上身新睡衣坐在了書桌旁。
江禮然推門進來的時候,她正閑然地靠着椅背,手指輕捏着杯熱牛奶,不知從哪得來的。
其餘兩個室友早早去了教室,聽到門嘎吱一聲打開,裴元序抿下一口牛奶,緩緩轉過了頭。
睫毛在她眼底投下一片陰影,面無表情的樣子看着有些冷淡,像是隔着一層霧的雪地。
瞧着出門早七又跑回寝室的江禮然,裴元序的神情反倒多了分變化,詫異間有點生氣。
“又請假啦?”
這四個字輕飄飄地從她口中流出,卻分外地讓江禮然感到一絲壓力,好像問的人不是裴元序,是班主任。
江禮然不明那股奇怪的情緒,隻眼神閃躲,摸着鼻子:“嗯……怕你沒人陪,所以我回來了。”
裴元序張了張口,饒有興趣地端望了她一眼,心中突然閃過一個猜想。
她放下杯子,半眯起眼,手指在空中對着江禮然比劃了幾下:“你該不會……”
尾音逐漸拉長、上揚,她笑得燦爛,仿佛揪住了如石化般僵在原地的人的小把柄。
“是想逃課吧?”她斷定。
江禮然避開了她的目光,尴尬地撓撓頭,嘟嚷一聲:“哪有……”
這話說得她自己都不自信,确實,有一部分原因是為了逃課,但更多還是擔心裴元序。
畢竟,上課哪有朋友重要。比起上課,照顧生病未愈的元序更讓她有幹勁。
可對方似乎并不放過她,笑眯眯的眼神直在她身上打轉。她隻好将拎着的塑料袋遞了過去,想讓裴元序趁熱吃的同時順便轉移話題。
“對了,我剛去食堂給你帶了早餐。”
裴元序頗為欣喜地點點頭,接過袋子放到了桌上。
打開餐盒——一份熱得冒氣的雞湯飯。
裴元序挑起眉:“我還以為你又讓我喝南瓜粥呢~”
“怎麼會,老吃同一個東西怎麼會有營養。”江禮然擺着頭辯解,手指急得到處比劃。
看她手舞足蹈,裴元序不免笑出聲來:“噗哈哈哈哈,幹嘛怎麼緊張?”
她噙着笑意,内心幾乎被滿足填滿——
她喜歡看她慌神的樣子,上次林序秋調侃她,她也是這副可愛的模樣,便也照葫蘆畫瓢地學着林序秋說話。
江禮然微張着嘴看裴元序,瞬間恍然大悟:“啊……我發現了,你在學秋秋對不對?”
“你倆不愧好閨蜜,都一樣壞!”她頭一偏,雙手交叉抱着胸前,故作生氣。
裴元序趕忙拉了拉她的胳膊:“好啦~别生氣,我就逗逗你,沒有别的意思。”
見江禮然不肯搭理自己,裴元序開始瘋狂找補:“就是覺得你這個樣子挺可愛的,真的!”
此話一出,江禮然别扭地轉過頭:“好吧~”她噘着嘴,抑制着因竊喜而上揚的嘴角。
可愛?上次說我溫柔,這次說我可愛,果然直女就是撩人不自知……
江禮然悄悄晃了一眼裴元序,見她放下了心,慢條斯理地吃着湯飯,便迅速撇開目光,拉開書桌抽屜拿出盒藥來。
她撈起裴元序的保溫杯,接滿後放到了桌上。
“你吃完飯半個小時之後記得吃藥,一次四顆,我先睡一覺,有事就叫醒我。”
裴元序擡起頭,嘴裡含着飯,“嗯嗯”了兩聲。
她眨眨眼,有些不明白,眼前人到底在高興什麼,嘴角都要翹到天上去了。
但江禮然無視了她不解的目光,換下衣服嗖地一下竄到了床上去,一個悶聲蒙進被子裡。
被子裡冷冰冰的,可心髒乃至于整個身軀都是熱騰騰的。
江禮然沒出聲,也不敢出聲,隻呲着牙齒笑,笑得被子都跟着身體抖動。
她裹着被子輾轉反側,難以平複此刻的心情。
…………
十一點半,趁着學生還沒下課,兩人走到了采集點拿結果。
陰天的風呼呼刮着,裴元序裹着件灰色羊絨大衣,手裡的檢測報告随風掙紮,貼在拇指上,衣服下擺粘緊褲腿。
風太不溫柔,吹得頭發跟路邊狂舞的樹一個樣,罩着五官,險些睜不開雙眼。
江禮然站在旁邊,左瞧瞧右瞧瞧,那張檢測報告始終吹得亂舞。
她按耐不住,氣洶洶地掐住紙張的一角,頂着風用力将它扯平。
裴元序與她一起湊近,定睛細看。
陰性。
兩人長舒一口氣,幸好隻是發燒,不是陽了……
原想拿了結果就去吃午飯,可這天似乎要下暴雨,兩人隻得逃竄似的跑回宿舍。
剛剛出來時開了窗通風,寝室裡微冷,風刮得陽台邊的衣服、桌上的紙張散落一地。
這邊江禮然跑去關窗,那邊裴元序火急火燎地撿起一把紙。
砰铛一聲,亂成粥的室内霎時恢複平靜。
江禮然撿起地上的衣服,拍拍灰,搭在了身旁的一把塑料椅上。
又要重新洗了……
失落之餘,她回過頭,瞥見床邊那人撩着耳旁的發絲,指間攥着一沓素描紙。
紙上輪廓清晰地繪着浴室一角,江禮然看不懂,隻覺得畫得跟現實無異。
她驚喜地走上前:“你喜歡畫畫?”
裴元序将那沓紙理齊塞回書桌:“對啊~我美術生。”
她說得倒也平淡,江禮然卻瞪大眼睛驚詫不已:“诶?!我以為美術生成績都挺差的。”
裴元序歪頭,勾着笑意:“哼哼~想不到吧,我是實力選手~”
江禮然立即豎起兩個大拇指,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嗯嗯!超厲害!”
裴元序手背貼唇,笑了笑,而後擺弄着書桌上幾個小小的庫洛米手辦。
室内光線漸暗,忽來一陣烈雨錘擊着窗戶,砰砰敲起透明的花,碎在玻璃上,滑入窗台彙聚成一條小水渠。
“果然下雨了……”江禮然看了眼窗外,走到門邊按下了燈泡的開關。
白熾燈瞬間照亮整間屋子,裴元序不适應地眯了下眼,轉而用手指輕輕搖晃着其中一個庫洛米手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