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餘晖,市中心的大道上一輛霧粉色的邁巴赫S680緩緩而行,最終于紅綠燈路口停下。
車内玫瑰香氣四溢,R&B在耳邊萦繞,駕駛座上的女人身着一件象牙白外套,指尖的真鑽美甲輕盈地在方向盤邊緣敲擊。
裴元序窩在後座上,懷中緊緊抱着個巨型的庫洛米玩偶,幾乎将她整個人藏了進去。
剛逛完街,零零散散買了不少衣服包包,小腿肌肉緊繃得像快斷了的皮筋,想想這跟體育課跑八百米也沒兩樣。
座椅散發着熱氣,力度适中地按摩着身體,購物的疲勞随之消減。
“媽咪~我好餓啊~~”一聲撒嬌似的呢喃拖着長音傳出。
說話的人不是裴元序,而是她身旁的林序秋。
她正把下巴貼在駕駛座椅背邊,揉着肚子,受了多大委屈一樣。
裴媽媽瞥了眼尚未變綠的紅燈,側身過來輕撫着她的頭,眉眼彎彎:“好啦!再忍一忍,馬上就到了。”
林序秋點點頭,閉眼往她手心裡蹭了蹭,一臉舒适的模樣。
這邊剛把頭退下去,另一邊又探出顆乖巧的頭來,裴媽媽正想再度來個摸頭殺,柔和的嗓音就開了口。
“媽咪,綠燈了。”裴元序指着紅綠燈提醒道。
裴媽媽輕“啊”一聲,慌忙回正身體,打着檔位踩上了油門,直直駛入前方。
車停在一座國際酒店門口,三人陸續下車,而後迎上一排畢恭畢敬的迎賓員,一人接過鑰匙将車開去停車位,剩餘的則引着三人上了專屬電梯。
頂樓的空氣甚是新鮮,寬大的露台将橘紅的天際與L城的景色一覽無餘,惬意得可以瞬間把沉悶的高三生活抛之腦後。
裴媽媽一手摟一人的肩膀,搖搖蕩蕩領着裴元序和林序秋坐到露台的餐桌旁,笑容溢滿雙眸。
“Sweet surprise!”裴媽媽雙手大開,展示着桌上精緻的蝴蝶蛋糕。
兩人一愣,霎時眼神對撞,接着托起一個虛勢的微笑。
裴媽媽注意到這一點,失落地垂下了眼:“不開心嗎?”
見兩人搖頭,她換了口氣,元氣滿滿地點上蠟燭。
“這是專門為你們準備的禮物,祝賀我們家圓圓和秋秋第一次住校圓滿結束!”她鼓着掌,笑着歡呼。
兩人順着她鼓掌、歡笑,随即坐了下來。
裴元序尴尬地呲牙笑:“媽咪,我們在學校……已經吃得夠多了。”
她是不想潑媽媽這趟冷水的,可不解釋一下,又怕她會因剛剛那表情傷心。
林序秋見狀,立馬接過話茬:“之前圓圓生病,她說想吃蛋糕,病好了之後我就已經給她點過很多次了。”
裴媽媽聞言,非但沒氣,反而一把捧住了裴元序的臉:“寶貝你生病怎麼不跟媽媽說?哪裡痛?吃完飯帶你去檢查好不好?”
她說得又急又躁,心疼都要從眼裡流出來了。
裴元序的臉頰被這動作擠在一團,望着媽媽擔憂的目光,從縫裡含糊地說着:“隻是發燒而已,學校裡有同學照顧我,沒幾天就好了。”
裴媽媽神情微舒,放下了手:“哪個同學呀?你可得好好謝謝人家,明天買點青團送到她家裡去。”
“是我室友。”裴元序解釋道,又才想到些什麼,張了張口,“啊……她留校呢,等收假了我帶去學校給她。”
裴媽媽拿毛巾的手一頓,沉吟片刻。
“為什麼留校呢?清明節不去掃墓嗎?”她問,用毛巾擦拭着雙手。
“emmm……”裴元序思考了會,緊接着俏皮地一笑,“秘密。”
裴媽媽将她攬入懷中,欣慰地揉着她的肩膀:“我們家圓圓長大了,都會守護小朋友的秘密了。”
裴元序小驕傲般地擡了擡下巴:“那可不。”
立時,裴媽媽朝服務員招手示意,随後桌上一直未動的蛋糕被切了幾塊,服務員将它細緻地擺放在幾人身前,退到了一旁。
叉子輕挖了塊蛋糕,裴媽媽一邊送到裴元序嘴裡,一邊問:“那個同學叫什麼名字啊?”
裴元序抿開嘴裡那股甜,正要開口,林序秋便好整以暇地回答了裴媽媽:“她叫江禮然,平時我們都叫她禮然。”
“禮然……”裴媽媽若有所思地念叨着,“是個好名字,看來跟人很搭。”
“有機會帶她到家裡玩,到時候讓廚房阿姨準備一堆好吃的,把你們幾個寶寶塞得飽飽的!”
她眉飛色舞地說着,目光在笑意盎然的兩人間流轉,最終定格在林序秋身上。
天邊最後一抹夕陽映入她的眼眸中,她忽然才覺自己遺忘掉了最重要的事。
她放下手中的叉子,雙手覆到林序秋的手背上,語調溫軟:“對了秋秋,今年掃墓你媽媽不回來,到時候跟我們一塊去。”
林序秋并不意外,她應是習慣了的,可眼底卻微不可察地掠過一層落寞。
兩家是世交,與裴家不同,林家主做國際貿易,幾代人都在國外定居。公司業務繁忙,母父常年在外,她隻身一人在國内生活。
她與裴元序一同長大,算得上半個親人,兩家關系緊密,平時都以爸爸媽咪互稱對方的父母。
在這廣袤的城市中,有着額外的親人,她該是感到高興的。
林序秋牽起嘴角的笑,光若有若無地打了上來:“我聽說了,今年……”她頓了頓,繼續不露聲色,“我們多買點貢品吧。”
平緩的語氣不由得讓裴媽媽滋生酸澀的愛意,她撫摸着林序秋的頭發,别到了耳後。
“懂事的乖寶寶~”
林序秋突然哼哼笑一聲,順勢鑽入裴媽媽懷裡:“那今晚我要跟你一起睡!”
“可以呀~”裴媽媽欣喜地答應着,一手将正吃着蛋糕的裴元序摟了過來,“今晚我們仨蝸居到圓圓房間裡去!”
猝不及防的,裴元序叉着的那塊蛋糕懸在半空中,她連忙從懷中扯出身來。
“我不要嘛媽咪,我要一個人睡。”
“媽媽好久沒有跟圓圓一起睡了。”裴媽媽撇着眉,裝出一副“留守老人”的模樣。
這招裴元序可太熟了,原本裝無辜就是從媽媽這學的,反倒不會心軟。
她搖頭晃腦地笑着:“嘿嘿,因為我得,接聽電話~”
…………
學校停電,食堂連飯都沒有,但江禮然也沒餓一天。
裴元序走後,班主任就火急火燎地趕到宿舍,塞了她一把現金。
三百塊零錢,媽媽給的,這五天假期的生活費。合計下來一天也有六十,算不上拘謹,但也跟寬裕沾不上邊。
江禮然連着兩頓飯都是在學校門口的粉面館吃,這家店是夫妻店,老闆人很大方,做的粉面Q彈勁道,每次遇見學生來,都會端上滿滿一大碗。
江禮然不是第一次來這裡,她自知繼父的德行,壓根不會為了她這個外人留飯,于是每逢假期,她便會先填飽肚子再回家。
一來二去,她與粉面館老闆的關系也逐漸熟絡起來。
聽老闆說,她有兩個女兒,姐姐在市裡最好的大學念書,妹妹與她年齡相仿,目前同樣在備戰高考。
這點倒不足為奇,唯一讓江禮然覺得巧的是,妹妹不僅在她曾經的學校,湖心南高上學,還是個音樂生。
明明龍英附中近在咫尺,兩口子全身上下的衣着打扮皆為樸素,可還是花費大量時間與金錢将妹妹送到了南高這所私立高中。
這讓江禮然不得不去感歎,人與人之間的鴻溝,是隔河相望都無法消除的存在。
飽餐一頓後,江禮然并不打算直接回學校,而是盛着落日微風,閑散地在這附近溜達。
被敲碎的愚人節魔咒起了作用,氣溫回暖了,一整天不見陰雲,連風都是溫柔的。
一路上江禮然停停走走,一會跳着伸手去捉樹枝縫隙裡的陽光,一會蹲在路邊,看房子夾縫中蹿出的幾隻江湖貓打架。
悠閑間,日光悄然下沉,上弦月隐蔽在城市上空的燈火之中。
這會江禮然才将将來到龍英附中的後門,趨于出都出來了的想法,她義無反顧地繼續走着。
龍英附中的地理位置不錯,幾乎在市中心的區塊内,穿過幾條馬路就是商業街。
這邊有座大型購物廣場,名為願景國際購物中心。
街邊人流如織,即使夜半三更,始終燈火通明,說是年輕人的狂歡之地也不為過。
江禮然上一次來到這裡,還是在繼父想讨好她的時候。
依稀記得那時繼父駕車帶她來到這裡,昂貴的裙子玩具往她手裡塞,她都說不要。
她說,她隻想要一把平價的貝斯。
情況顯而易見,她沒如願,後來也叛逆的再沒穿過裙子,再沒擺過玩具。
她要繼父向母親保密,保密她還對樂隊産生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保密那顆留存在心底裡弱弱閃耀的星星。
可是一回到那棟别墅,平時不見人影的母親便如奇迹般降臨在那,緊接着是劈頭蓋臉的一頓謾罵和推搡。
她沒怪她,怪就怪願景廣場隻是個廣場,願不了景。
她沒恨她,恨就恨繼父隻是繼認的父親,認不了父。
這次江禮然來到這裡,是因為有人支持她願景嗎?
她不知道。
隻能漫無目的地走在這條商業街,像一隻遊蕩的鬼魂,無處安放,孤獨且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