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自由的,因為她是高三生,有盡數光明與希望。
她也是被束縛的,因為她是高三生,有高高壘起的牆磚、理不完的知識點、不小不大的年齡。
光明與希望像街邊的一盞盞燈,狂歡的同時有人在加班加點,難尋落腳處。
橘色磚瓦禁锢住的那些試題,鋪天蓋地,不過是多一分選擇的可能性。
路過一家炫白得發亮的精品店,江禮然随着人群的流動而飄了進去。
耀眼的碎鑽發夾,江禮然也有一個,不過是在去年四月初的垃圾場裡。
牆壁最上方大得幾乎跟人一樣高的熊貓,江禮然也有,也在垃圾場……
精品店裡太多東西了,所有的所有江禮然都曾經擁有,一點也挑不起人的興趣。
正欲離開,餘光闖進一條可愛的鑰匙扣。
江禮然止住腳步,側頭盯了它幾秒,一隻帶蝴蝶翅膀的庫洛米而已。
夜間回到學校,江禮然感到無比陌生,校門陌生,門衛也陌生。
望着牌匾凝思半晌,她才發覺這股陌生感從何而來。
一是外邊亮如白晝,學校裡卻黑越越一片,二是她從來沒有見過這個時間點的學校大門。
本着不讓手機被沒收的原則,江禮然問門衛大娘借了把手電筒,摸黑進入401。
坐到床上,她将手中緊握着的包裝袋倒立,霎時間散落出幾條鑰匙扣。
什麼時候買的?為什麼買?
江禮然不記得,大概是覺得好看吧。
她從中拎出一條,手電筒的冷光刻在庫洛米上,小小的,翅膀的紋路間有着花粉樣的細碎閃片。
轉動着凝望它,閃片像條銀河般流動,好看是好看,可似乎沒地方用得上它。
幹脆送人吧。
江禮然想,撲進了被子裡,慢慢把手中攥着的鑰匙扣塞回包裝袋。
寝室裡過于清靜,随着她的動作,包裝袋窣窣作響,手電筒在被子上亂晃,白牆上搖曳着亮光,似一團飄蕩的白影。
江禮然不禁被這動靜吓了一跳,趕忙躲進被子,蒙住了頭。
許久,被子外所有物品都平靜了下來,江禮然小心地扒開被子的一角,隻探出眼睛,環顧四周。
呼……什麼都沒有,自己吓自己而已。
她關掉手電筒,準備入睡。
夜太濃稠,盡管昨晚她表現得多麼鎮定,但獨處一室,恐懼感難免會席卷全身。
她有些許顫抖,從枕下摸出手機,戴上耳機聽歌,妄圖用音樂哄自己睡着。
歌聲掩埋了耳朵,襯托得室内更加陰森了,鬼魅魍魉倏地鑽入腦裡。
她開始給自己打氣,告訴自己不用在意那些,可越是阻止自己不去想,大腦就越是會播放讓自己懼怕的東西。
睡意猶如爆炸的氣球,砰的一聲散盡,頭腦愈發清醒了,忍受着黑暗,江禮然解鎖了手機屏幕。
她有個奇怪的癖好,喜歡看變态殺人分屍案,不是以獵奇的心理去看,而是簡單的……
閑着無聊。
怕也是怕的,所以在這濃郁的黑色中亮起手機,總若有若無地感受到身後吊挂着個“人”,加上她曾在睡夢中聽見過寝室門被推開的動靜,那股恐懼幾乎裹得她喘不過氣。
她想起今早裴元序叮囑她的話,“害怕的話一定要給我打電話。”
撥雲見日,江禮然迅速拔出耳機點進通訊錄,找到了裴元序交代給她的那個号碼。
就在手指要摁下撥通鍵的那刻,她頓住了。
元序現在會不會很忙?
可能都睡着了,我打電話過去會打擾到她的吧,也許她隻是客套一下……
不對,隻是客套就不會把手機給我了……
思前想後,江禮然還是撥通了電話。
她将手機緊緊貼于耳邊,聽它嘟嘟響了幾聲,便嗡的一下接通了,懼怕如洪水撐破屋頂,她沒止住抖動的聲音。
“喂……元序!”
“嗯?禮然?”那頭的人明顯有些詫異,接着是柔聲細語,“是有什麼事呀,還是你害怕?”
江禮然羞于在她面前承認事實,不知怎的道一句:“想你了……”
裴元序愣了一下,随後輕笑:“我也是呀~”
聽對方附和自己,江禮然的臉頓時擰成發燙的毛巾。
啊啊啊啊!好丢臉!
今天早上本來就發生了那種事,雖然不知道她有沒有發現自己醒着,但顯而易見今天的氣氛确實很微妙,為什麼今天尴尬的事層出不窮啊??!!
江禮然已經沒有信心再聊下去了,空氣像結了冰,兩個人都尬住了,自己打的電話哭着也要打完。
“呃……你現在在家玩些什麼呢?”詞窮的江禮然也隻會這句了。
察覺到她是沒話找話,裴元序一邊摸上了床頭冷冰冰的平闆,一邊期許地問:“看電影,要不要一起看?”
見撩開了話題,江禮然自顧松了口氣,摁開免提,“可以啊,你看的什麼?”
裴元序适才點開影音軟件,晃一眼熱門,随口說了一部電影的名字,又問:“動畫片,你看嗎?”
對江禮然來說,看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可以跟裴元序一起看,于是忙不疊給了對方肯定的回答。
“你看我就看。”
聽她如此急切,裴元序沒忍住展顔失笑起來,“那你還問我看的什麼。”
江禮然努努嘴:“想了解一下朋友的喜好嘛。”
“那你的喜好是什麼?”裴元序問,笑意卻沒停。
江禮然側倒在床邊,細數着:“懸疑?推理?奇幻?……”
列舉了絕大部分電影類型之後,江禮然忽地覺得自己話太密了,對方似乎插不上嘴,隻好截住話頭。
“好多好多,數不過來。”
裴元序倒也耐心聽完了江禮然的喜好,意在對方無非是因為害怕才呼的電話,在江禮然說話之時就一昧地挑出幾部畫風可愛的動畫片。
“你把BuzzChat(*聊天軟件)登上去,加我的号,然後我把鍊接發給你,點進來就可以一起看了……”
照着裴元序的指引,江禮然一一點開手機裡的軟件,她不太熟絡,折騰半天,終于連接上了“一起看”這個功能。
此時世界在沉睡,上弦月浸透窗戶,朝着兩扇不同的玻璃,紛紛揚揚灑下月的金粉。
一室的星空頂緩緩旋轉,一室的白熾燈靜靜歇息,截然相反的室内無不亮着一塊悄悄發燙的屏幕。
屏幕好似對方的臉,由着電影的劇情變化着,聽筒裡時不時響起彼此的聲音,清澈透亮交糅柔甜溫醇,混合成一種新的、無名的音色。
跌宕起伏的動畫片,于小孩而言太幼稚,于大人來說太無聊,對于不大不小的高三生剛剛好。
搞笑的畫面一跳出,兩人前仆後仰地爆笑,蠻橫無理的角色一出現,兩人義憤填膺地謾罵,感人的情節一戳中淚點,兩人潸然淚下,抱着屏幕任淚水流淌,哭哭啼啼地安慰彼此。
這部電影接近尾聲,那部電影又響起開場曲,幾近整夜,兩人都沉浸在紙片人的人生裡,直至月光飄走,時間遊到淩晨四點。
最後一部電影的片尾曲緩慢地播放着,裴元序卻沒感到一絲怅然,她已站在卧室裡的咖啡機邊,輕巧地攪拌着咖啡。
“要不要打視頻?”
“嗯……啊?”江禮然始料不及,她剛還對電影的結束有些惆怅,哪曾想裴元序會提這個。
裴元序以為她沒聽清,揚聲再問:“打視頻嗎?想看看你。”
江禮然怔了怔,捏了把手心裡根本不存在的汗,支支吾吾地道:“我……我先上個廁所。”
刹時,聽筒那邊發出幾聲輕快的笑聲,繼而鎮定下來,略帶些調侃地說:“等你上完廁所我已經睡着了怎麼辦?”
“不會的,我很快。”江禮然回着,旋即竄下床,飛一般地沖進洗手間裡。
聽到門咔嗒一響,裴元序悠然地坐到書桌旁,将手裡的咖啡杯放下:“你要帶我一起上廁所嗎?”
那邊沒了聲,望着屏幕上紅紅的閉麥标識,裴元序暗暗笑着。
此刻的江禮然對着鏡子深吐一口氣,内心七跳八下的同時慶幸着學校來了電,以熬夜後這蓬頭垢面的狀态與裴元序視頻聊天,她自是不願意的。
匆忙用清水洗淨臉上殘留的淚痕後,她給直闆夾插上了電,細緻地打理着反翹的發絲。
裴元序心裡自然明了,畢竟,最後一場電影她并沒有認真看過幾眼,而是有了想視頻的想法後,便偷偷從床上挪到了梳妝台前,悄聲化着僞素顔妝容。
但她也不明白,為什麼在面對江禮然時,她會如此在意自己的形象。
至少,她對林序秋不會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