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日照愈發頻繁，萬千試題紙如海鷗撲食般旋落飛下，廣播裡的粵語版海闊天空蓋不過學生的高呼呐喊，在雀躍的浪潮中昭示着高三的結束，迎來一場最後的豪賭——高考。
考前一天，學校便租了大巴車将考生們送去考點附近的酒店，安排三人共住一間，江禮然與同班的兩個女生被分配到一起。
而裴元序早早就到了酒店，母親擔心跟别人一塊住會打擾到她，于是另外開了間房，讓她得以清靜。
窗邊的輕紗半掩着，旁邊軟綿綿的沙發上，裴元序正窩着玩手機，時而趁着等消息的間隙，眺望樓下一行行來了又走的大巴車。
燥熱的夏季，陽光刺眼，炙烤着地面，屋外是蒸籠，屋裡卻是冷飲櫃。
裴元序卷了卷披在身上的空調毯，裹成蠶繭似的扭身歪向另一側，抱着停留在聊天頁面的手機閉目養神。
江禮然那邊就沒那麼舒服了，剛入住的房間大敞着窗戶，窗外的熱氣都搶着竄進房間，一進門，就像淘好的米被倒入煮完飯的電飯煲裡。
一時間，細汗滋滋地往外冒，同行的兩人也不例外，汗水浸透全身。
行李箱一推，滾到角落，關門關窗，江禮然迅速抄起床頭的空調遙控器，滴滴兩下按了開。
立時，空調呼呼響起，涼爽的氣息撲面而來，一股股清新的舒适感漸漸撫去肌膚上的黏膩。
“好熱啊，全身都是汗，要不洗個澡？”其中一個女生仰頭對着空調出風口，拉起衣領扇了扇。
身旁人煩躁地看了她一眼：“别吧，待會兒還要出去吃飯呢，回來又一身汗，等于白洗了。”
“也是。”
兩人如門神般站在空調底下吹風，不停扇動着衣服，打算把一身熱氣都沖走。
江禮然跟她們并不熟，從開完空調後就一直坐在床邊，默默敲着手機鍵盤，跟裴元序吐槽着該死的氣溫。
【到地方了，天氣好熱，一會還得下去吃飯，受不了了】
裴元序扭頭看了眼外邊高懸的太陽，耀得眼發花，轉頭回複：【那一會我們單獨去吃吧，人多的地方更容易熱】
江禮然笑得眯眼：【好啊】
兩人一拍即合，開始商量晚餐，為了避免吃得太過油膩，導緻考試期間消化不良，最後在衆多選項中決定去吃清蒸鲈魚。
聊得太久，不知覺就到了飯點，太陽也已落山，可暑氣依舊爆棚。裴元序特意換了身衣服，提前來到酒店大廳等江禮然。
這個點的電梯很慢，江禮然站在電梯口等了好一陣才将将坐上去，一路上電梯停停走走，站得人有些不耐煩。
好不容易下了樓，江禮然就遠遠看見坐在大廳沙發上的裴元序。
她側坐着，身穿一件牡蛎白緞面襯衫，酒紅色的修身短裙将腰迹收攏，露出筆直修長的腿，日光灑在她的肌膚上，白得透明，隐隐浮現出柔美的肌肉線條。
潤澤的長發散落在肩，與指上勾着的紅色小卡包一起，随着點手機的動作幅度微小地擺動。
整個人看上去光鮮亮麗，像是來遊玩的。
江禮然不由低頭瞧了瞧自己的穿搭，普通的白T，普通的黑色牛仔褲，普通的運動鞋……
。。。。。。。
刹那間她想遁地逃走。
可惜逃走也沒有用，她與大部分考生一樣，帶的都是些能過安檢的、毫無美感可言的衣服。
真是的，早知道帶幾件好看的衣服來了！
江禮然氣鼓鼓地理了理頭發，快步朝裴元序那邊奔去。
剛一到她身後，裴元序像是察覺到了似的，側身轉過來，笑吟吟的。
她起身抓住江禮然的手腕，腕上的镯子與江禮然的那隻手表“叮”地響了一聲，旋即擡腳就走。
江禮然在後邊踉踉跄跄地跟着她，聽她嗓音含笑：“走啦~約會！”
心頭倏然酥麻了下。
江禮然瞬間警覺起來，都是直女的圈套罷了！
出了酒店大門，去往隔壁的一家餐廳，兩人坐在靠窗的位置，桌前端來了兩杯冰鎮檸檬水。
夏天白晝很長，七點天色還稍稍亮着，可店裡早已開了燈，頭頂暖黃色的光落在發絲上，好像白晝一直都會是白晝。
裴元序托着腮，拎起玻璃杯，輕輕搖晃，望着裡面的檸檬水不安定地蕩漾。
“禮然，你複習得怎麼樣？有把握嗎？”她問，悠悠地擡眸，看向坐在對面的江禮然。
江禮然正拿着熱水壺往碗裡澆，她停下手，嘿嘿一笑：“多虧了元序老師，我感覺挺有把握的，應該上得了L大。”
到底在拍什麼馬屁啊，裴元序低頭嗤笑一聲，檸檬水被順勢擱在桌上。
她微微前傾，歪着頭問：“是在說我這個老師當得好嗎？”
江禮然涮着筷子尖端，不吭聲，隻一個勁地點頭，不禁讓人幻視筷子是她頭的發條，裴元序笑得合不攏嘴，用手掩住唇。
“笑什麼嘛，”江禮然嘀咕道，将燙好的碗筷遞到裴元序面前，“我是真的覺得你很厲害。”
“可不是麼~”裴元序小驕傲似的朝她挑了下眉，繼而再次拿起杯子，小小地抿了一口檸檬水。
江禮然笑了笑，久久不語，靜觀着裴元序的一舉一動。
向外舒展開的肩頸，右手握着水杯時輕翹起的小指，左手指尖不緊不慢地敲點着桌檐，而後從容地撩了下耳旁的碎發……
她身上時常流露出一股浸在骨子裡的自信，漫不經心的，若隐若現的，猶如一片深邃平靜的海，藏匿着幽藍的寶礫，在海底時閃時暗。
她也确實有自信的底氣。這麼多天來，江禮然從沒見過她熬夜學習，幾乎是到點就睡，周末也都不帶一本書回去。
就好像，她不是高考生，亦或是高考于她而言，隻是一場勢在必得的遊戲。
随性的優秀實在耀眼，輕飄飄地将江禮然吸引，深陷迷戀當中無法自拔。
她癡癡地看着她，嘴角被那片深海牽動，無意識地盛起淨澈的笑。
裴元序被她盯得臉上漲起一層紅暈，忽地繃直了身體。
她垂下眼眸，盡量不去感受她熾熱的目光，“怎…怎麼了？”
江禮然仿佛大夢初醒，帶笑的臉突然斂住了，她飛快地撇開目光，也不知看向哪去，隻覺得臉頰燒得發燙。
“不會啊……”
話一脫口，江禮然才看清窗戶外邊，于街面行行走走的車輛，她又頓住了。
！我這是在幹什麼？元序是問我怎麼了，我回她不會啊，什麼不會啊！
好尴尬……我還不如不講話……
江禮然偏轉回頭，埋得極低，而對面的人也拘束地坐着，安安靜靜。
不一會，“咚咚”，窗玻璃沉悶的敲擊聲忽然響起。
兩人都下意識扭頭看去，隻見林序秋半蹲着，眯着眼，隔着玻璃上下指了指裴元序，一副“被我抓包了”的樣子。
裴元序如同看到救星那般，瞬間喜笑顔開，激動地擺擺手示意她進來。
林序秋一笑，拉下鴨舌帽的帽檐，旋即唰的一下竄進店裡，雙手插兜站到兩人桌旁。
“你怎麼現在才來？”裴元序仰頭看着林序秋，疑惑道。
林序秋笑着搖搖頭，語氣輕松：“路上堵車。”随後瞥了眼坐在一邊的江禮然。
“嗯？”江禮然不解地眨了眨眼，“這邊路況不是一直都很好嗎？我們來的時候都沒堵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