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家庭影院,整個房間都以紅黑色調為主,略顯昏暗。
室内擺放着一張長條形的不規則茶幾,後方是一套黑色的皮質沙發,盡顯雅緻。
裴元序點着門邊的面闆,調整燈光,天花闆的星空吊頂霎時間亮了起來。
江禮然站在她身旁,擡頭望去,猶如置身于北極,仰望漫天繁星與極光,不由得在心底訝歎一聲。
而後就見林序秋安然地躺進了沙發裡,翹起二郎腿,打開一部動漫電影,招呼兩人坐下吃零食,好像自己才是這裡的主人似的。
江禮然邊走邊吐槽:“你還真不把自己當外人。”
“你懂個屁,這是我的快樂老家。”林序秋微微起身,不耐煩地比了個中指,随即爛泥般仰面躺在沙發上。
電影開場,三人姿态各異地窩在同一張沙發上,從購物袋裡一一掏出零食,鋪在茶幾上,又一袋一袋撕開,望着幕布裡的小人慢慢嘗着。
電影還沒過十分鐘,林序秋便伸手在茶幾底下的小抽屜裡一頓翻找,最後掏出一套調酒工具,叮叮當當地擱在桌上。
手法娴熟地調了一杯,她遞到江禮然身前,目光玩味地瞥過她的臉,“嘗嘗,這杯叫,初戀~”
江禮然鄙夷地看了看她,心中警鈴作響,卻還是接了過來,淺淺抿了一口。
酒辣如熾,口腔内仿佛烈火燎原,激得江禮然皺起了臉。
砸吧砸吧嘴,仔細回味一番,還帶有一絲水果的甘甜。
這杯叫“初戀”的酒,好像還真有點意思。
緊接着她幹下一整杯,由着酒刺激着她的舌頭與咽喉。
意猶未盡地放下酒杯,她問林序秋:“你這什麼酒?”
林序秋搖搖手中的雪克杯,不看她,“水蜜桃汽水混伏特加。”
酒倒進杯子裡,她緩緩往肚子裡灌進大半杯,心滿意足地點點頭。
江禮然看她這一套動作,拿起雪克杯一旁的伏特加,端詳了會标簽。
40°,也難怪這麼辣,平時她隻喝啤酒的。
與林序秋一來一回地喝上幾杯,酒意漸漸上了臉,江禮然用拳頭支着頭,昏昏沉沉地看電影。
照林序秋說的,她就是酒量不行。
這倒是說得不錯,從小到大,她酒量就遺傳她母親,三杯倒。
得虧從前時常去父親樂隊的慶功宴裡混臉熟,這才稍微鍛煉了點酒量,不然……
這次又得跟上次那樣,趴在裴元序身上對她死纏爛打。
想着,江禮然突然覺得好笑,噗嗤笑一聲。
轉頭就看見裴元序握着個夏威夷果,正翻動着桌上的包裝袋,找開果器。
江禮然旋即搶過她手中的果子,從包裝袋底下摸出開果器,幫她撬開。
剝完一顆,她俯身去拿桌上的空果盤,放在面前,一顆一顆撬着。
裴元序看她認真的樣子,心頭一動,似有一片棉花糖甜的雲降落在心裡。
她就這樣看着她的側臉,電影播到哪也不曉得,吃了幾顆果盤裡的夏威夷果仁也不曉得,光顧着熒幕間的光灑在她臉上。
一明一暗,亮的那面,恰好對着自己,像個專注于彈琴的舞台巨星。
什麼時候才能看見你站上舞台呢?
我的大巨星。
裴元序暗叨道,時不時喂江禮然幾顆果仁,恍若這樣,那份“狂熱粉絲”的力量,就會通過果仁傳到她體内。
吃了半天,裴元序才想起被冷落在一邊的林序秋,趕忙拿起一個遞到她嘴邊:“秋秋,吃一個。”
林序秋起身,想起坐在她倆中間的江禮然,收回用嘴接的習慣,轉而用手接過果仁,塞進嘴裡。
“不費自己力氣的東西就是好吃。”她邊嚼邊嘟嚷道,随後又喝起了她特調的酒水。
半晌後,果盤裡進進出出,卻已經鋪滿了一層夏威夷果仁。
江禮然總覺得不夠裴元序吃的,又剝起開心果和巴旦木,直到塞滿整個果盤,她才安心。
看完兩部電影後,三人都有些困倦,可熒幕上的劇情還在吸引着她們,強撐着眼皮打開下一部。
結果剛等完開場,腦袋一沉,不知覺就睡了過去。
次日,林序秋率先醒來,望着茶幾上一摞空酒瓶,她揉揉腦袋,發誓下次絕對不會再喝這麼多了。
伸着懶腰打着哈欠,她被播放到第六季大電影的熒幕刺了下眼,煩躁地站起身來,準備叫醒沙發上的兩人。
不看不知道,一看更是刺眼。
這兩人不知何時緊靠在一塊,裴元序甚至還枕着江禮然的臂彎。
啊……真的是,這小子都把我們家圓圓搶走了!
林序秋又氣又想笑,自己好像被當喜鵲橋了,或者說,是锃亮的電燈泡。
摸起茶幾上的手機,看一眼時間,還早,才六點半。
先讓她倆睡一會吧。
靜靜望着兩人相擁酣睡的模樣,林序秋劃開手機相機,憋着笑,拍下這副場景。
而後走向負一樓的廁所,切換到通訊錄,朝遠在倫城的那人打去深夜騷擾電話。
…………
一周過去,讓人叫苦連天的軍訓總算是熬過了一大半,除了感到身體素質有所增強外,最大的改變,就是每天的飲水量急劇升高。
耐不住口渴,江禮然大半夜便忍痛爬起來,打開手機手電筒,直往飲水機旁奔。
睡眼惺忪地等接水,隻聽滋滋啦啦的聲響從飲水機的管子裡傳出,立馬清醒了一大半。
打開水箱,桶裡一滴水都不剩。
江禮然連連歎氣,摸索着走出房間,悄聲下樓,握着空杯子尋找水源。
這一周訓練得太累,她沒什麼機會逛完這棟别墅,并不熟悉這裡的布局,隻能憑着記憶來到經常去的餐廳。
好在,這裡還有水。
咕噜噜幹下兩大杯,她又接了杯新的,舉着手電筒穿過漆黑的走廊,放輕腳步上二樓。
剛走到樓梯平台處,黑暗的走廊上乍然出現一個黑影,從二樓右側的第一個房間裡飄出。
她被吓了一跳,那影子似乎也被吓了一跳,身側露出抹暗暗的黃光,不太明顯。
用手電筒照去,隻見林序秋的臉泛在白光裡,垂眼冷冷地盯過來,手上,擡着支銀燭台,上邊白色蠟燭的火舌跳動着。
“呼”蠟燭被輕輕吹滅,燭光于林序秋嘴邊消失,房門也咔哒一聲關閉。
江禮然怔愣地看着她,緩步上台階,“嗯?你在這幹嘛?”
“你房間不是在那邊嗎?”來到二樓,江禮然指了指走廊盡頭。
林序秋雙手交叉,倚靠在門框上,眼底是明晃晃的打量。
沉默片刻,她歪着頭,用下巴看人,反問:“那你又在這幹嘛?鬼鬼祟祟的。”
“我哪有鬼鬼祟祟的,我就下去喝個水。”江禮然眼神示意了下手中裝滿水的杯子,感覺莫名其妙,“而且鬼鬼祟祟的人應該是你。”
“這大半夜的,不睡覺,跑來這個房間點蠟燭。”視線遊移到那根蠟燭上,她說,“還是白色的。”
聞言,林序秋冷笑一聲,斜睨着江禮然:“你管那麼多幹嘛?這又不是你家。”
江禮然一愣,這一連兩個倒打一耙式的彎子繞得真好,看來沒少虛與委蛇。
講真,她現在倒也找不到什麼話來反駁了。
于是她聳了聳肩,望向林序秋身後,那扇從沒見打開過的房門,說着:“我知道啊,就是很好奇。”
“好奇什麼?”林序秋心中自有答案,但還是随着她的目光看向身後,朝門歪了歪頭,“這裡面的東西?”
江禮然一個勁地點點頭,又見林序秋神色複雜地看着她,語速悠悠的,“想進去看看嗎?”
“呃……”江禮然猶豫了下,“可以嗎?”
林序秋輕笑,刻意停了兩秒,拿高腳杯般緩慢搖晃着燭台,一步一步逼近江禮然,“不過我奉勸你一句。”
停下腳步,她收回略帶侵略性的審視,氣定神閑地道完下一句:“裡面,可是擺了座靈牌。”
“啊?”江禮然頓時瞪大了眼睛,暗罵自己哪壺不開提哪壺。
林序秋對這反應頗為滿意,背過身去,指尖從上往下輕劃着那扇房門,“所以說,你不适合進這個房間。”
抹了抹指腹粘上的灰,她耷拉着眼,語氣沉重:“它有主人,當然,它的主人不會再回來了。”
江禮然看不見她的神情,單單聽見她渺弱的歎息聲,忍不住追問:“那它是誰的房間?”
又是一陣沉默,林序秋深吸一口氣,同時仰頭望着門框頂端,語調卻是輕描淡寫:“大小姐的故友。”
“emmm……”江禮然心中一緊,想起不久前被裴元序一筆帶過的“以前的朋友”,醞釀許久才發問:“她……去世了嗎?”
林序秋搖了搖頭,惆怅且耐人尋味地道:“她沒有去世,也不會去世。”
她終于轉身,面對江禮然,表情在昏暗中鎮定得過分:“不過是絕交了,你們之間也不會相識的,所以不重要。”
此話一出,江禮然消化了好半天,思緒萬千,心情也跟那支熄滅了、隻剩一截黑黢黢的燭芯的白蠟燭一般,黯然、蒼白、而又迷蒙。
她看了看那扇不該被打開的門,又看了看林序秋,她就在身前站定,端着燭台,眼底透不出任何情緒。
“好吧……”江禮然最終哀歎一聲,又試探着問:“那為什麼,要放靈牌?”
林序秋沒有立刻回答,而是低頭看着手中的燭台,燭芯旁邊殘留的蠟油逐漸凝固。
手電筒的白光打在上面,她眼神有一瞬的恍惚,仿佛透過凝結的蠟油與黢黑的燭芯,看到了曾經。
曾經的曾經。
“因為……”她緩緩開口,聲音帶着些許難以察覺的落寞,“有些東西,就算消失了,也該有個形式上的告别。”
江禮然一怔,沒成想她會如此認真地回答。
正想再問些什麼,卻見林序秋擡頭,突然綻開了笑容,欠欠地說:“不過,重點還是為了吓你一跳。”
?
江禮然愣住,随即才反應過來,氣得一坨捶進林序秋的肩膀:“原來你是騙我的!”
揉着吃痛的肩,林序秋樂得不行,無聲地大笑,嘴角的痣和眼下的淚痣都被牽動起來。
江禮然被她這煞有介事的說法搞得一肚子火,敢情都是扯謊,單純跟她犯賤呢。
逮着林序秋爆捶一頓,她捏緊灑了好幾口的水杯,滿足地回了房間,睡回籠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