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裴元序斜睨了她一眼,她便側臉過去吐出一口煙霧,把剛燃起的煙掐滅在煙灰缸。
“神經病?”本來沒怎麼聽的江禮然還是捕捉到了這個詞。
林序秋煩了,轉移話題:“你到底去不去嘛!”
江禮然望一眼餘額,還好,之前存的錢也足夠這次旅行的開銷。
她擡頭,淺笑着:“那好,到時候我們一起去。”
“行程的話,”她指了指裴元序手間的手機,“你把這些視頻發給我,我計劃一下。”
裴元序瞬間喜笑顔開,連忙轉發視頻,林序秋則咬着頰肉,看江禮然的眼神都生出一絲不甘來。
居然那麼貼心地要幫她制定旅行計劃,果然是喜歡圓圓的。之前這種事都是我來做……
不行!不能讓江禮然這麼輕易地搶走圓圓,我必須得付出點行動。
“我也來做計劃!”林序秋趕緊附和,生怕抓不緊這次機會。
看兩人對蘇城的旅行都那麼積極,裴元序不由咧開嘴笑,睫毛在眼睑投下一小片陰影。
“好~那我直接發群裡。”
三人圍坐在桌前,讨論着即将到來的旅程,手機裡的視頻轉來轉去的,混着談笑聲與樓下咖啡機嗡嗡的聲響,時不時傳來幾個客人哒哒的腳步聲。
聊到最後,夜色像被打翻的黑墨水,漫進貼着窗花的飄窗上,裴元序手機裡的視頻,也變成了一段電影的剪輯。
那是段女同CP視頻,配上溫柔綿長的背景音樂,将兩人在廚房裡略顯平淡的互動都襯得十分暧昧,切菜的聲音都悅耳起來。
看完整個視頻,見兩人沒什麼太明顯的親昵情節,裴元序偷偷瞟了眼江禮然。
她正捏着銀匙,緩緩攪動着剩下的半杯咖啡,另一隻手抵在桌上,大拇指娴熟地輕點着手機鍵盤。
明明沒給咖啡加糖,但裴元序清楚,攪咖啡是她的習慣性小動作。
她沒故意去遮聊天頁面,裴元序挑起眼皮望了下,好像是在回複别人的約會邀請,而江禮然隻回了兩個字:“不去。”
沒有加任何emoji,也沒補上個緩和語氣的表情包,簡潔得有些過于冷漠,好像讨厭那人似的。
裴元序斂眸,看了眼正在播放第二次的電影剪輯,關掉屏幕,又透過窗戶望向江禮然的側臉,嘴角微不可察的上挑。
原來江禮然跟别人聊天是這樣的,跟自己聊的時候可不這樣,巴不得發八百個表情來表達心情和語調。
緩了緩内心的雀躍,裴元序再次按開手機,把電影剪輯調到第一秒,悻悻地遞了過去,用着分享般的語調,“你快看這個。”
江禮然聞聲偏頭去看,順手把自己的手機反蓋在桌上,裴元序暗暗觀察着她的微表情,想用這個辦法“測試”她對女同性戀的看法。
隻見她盯着看了幾秒,濃密的睫毛簌簌顫動,蓋住了眼底的神色,而後潤了潤雙唇,微微咬住唇角,又慢慢松開。
在電影剪輯播放到兩人捧起同一碗面吃時,她問她:“她倆是好朋友嗎?”
“啊……”這下可把裴元序噎住了,咽了咽喉嚨後,她點點頭,“嗯。”
聽見這回答,江禮然心中的大石頓時落了地。
那部電影,她也曾看過。搞不懂裴元序給她看這個幹嘛,幹脆就先發制人,免得裴元序問出一些她根本回答不了的事兒。
場上沉寂了會,隻有視頻的背景音樂在響,江禮然搓了搓手心的汗,略有尴尬地打哈哈:“這個面看上去就很香。”
“是啊。”裴元序覺得好無語,但還是誠懇地誇上一句:“但我覺得還是你煮的香。”
“嘿嘿,有嘛。”江禮然被她誇得不好意思,扭捏地坐直了身。
“是啊……”裴元序已經不知道回什麼了,放完視頻就坐了回去,繼續刷手機,不搭理江禮然。
果然啊,NPC就是NPC,一點有用的線索都不給,盡給人心裡添麻煩,卡任務進度卡得人心慌。
…………
國慶前一晚,盡管節日尚未正式到來,可大街小巷盡挂滿了鮮紅的旗幟,迎風搖擺。
三人在外聚餐一頓,一撂下筷子就趕到了她們的大本營——裴元序的别墅裡。
卧室成了幾人的臨時作戰室,暖色燈光将室内套上一層溫馨的濾鏡,柔軟的毛地毯上,三人團團坐,興奮地吵嚷着第二天的計劃。
打開腿上的筆記本電腦,推到中間的空位前,江禮然和林序秋滿臉自豪,向裴元序展示她倆四天的勞動成果。
點開一個名為“蘇城”的文件夾,裡邊隻放了一個PPT,點擊一看,跟大學作業沒兩樣。
開頭就是目錄,day1行程安排、day2行程安排、day3……
每一張都詳細記錄着每一條路線,附帶上各個景點的圖片與視頻,幾乎都是裴元序轉發給她們的那幾條。
時間規劃也尤其合理,不僅預留了充足的趕路和遊玩時間,還考慮到了可能出現的突發.情況,甚至天氣預報都标上去了。
“哇塞,那麼用心。”裴元序驚歎一聲,光看着PPT裡的圖片,“你倆這專業算是選對了。”
林序秋挑眉笑道:“可不是麼,專業對口~”
江禮然指着最頂上的交通工具安排,揶揄林序秋:“我還以為她會選飛機呢,沒想到她選高鐵。”
林序秋:“?”
“大小姐,蘇城哪有機場,說過多少遍了。”林序秋氣不打一處來,“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
“不好意思嘻嘻。”江禮然也隻有嘴上挂不住面了,小聲嘟嚷:“我以為你們隻坐飛機的。”
林序秋一把抓過邊上的抱枕,往江禮然胳膊上重力一拍,“我們也是人,好不好!”
江禮然揉揉肩膀,臉不紅心不跳的,“但你是個裝貨啊,怎麼不包個私人飛機帶我們去?”
見她這般厚臉皮,林序秋送了她個白眼,果然是窮得揭不開鍋了,這都不知道。
“要申請航線,你等得了麼就說。而且蘇城就離這麼近,費那勁幹嘛?”
“哦。”
“怎麼了?不開心了?”她問江禮然,雙手做了個抱孩子搖的動作,“要不要我把你抱懷裡哄一哄啊?”
江禮然被她欠得冒火,朝她胳膊擊下一拳,“你滾!”
兩人的互怼互捶又開始了,裴元序這才看完整個PPT,擡頭對江禮然甜甜地笑:“下次有機會我帶你坐,去看熱氣球!”
“熱氣球?!”江禮然砸大嘴,看不見的貓耳又豎了起來,“真的?”
裴元序抿着唇笑,悠悠地點頭,随即說:“真的!”
江禮然本是在開玩笑的,瞧她如此誠然,縮着脖子嘀咕:“還是不要了,有點恐高……”
“沒事啦,我會保護你的!”裴元序才不想放過跟江禮然相處的機會,有一點是一點。
“這樣嘛,那還是……”
“叮咚”話還未完,手機消息的提示音響起,是江禮然的。
還是個特别設置的聲音。
江禮然知道是誰發來的,急忙在身上摸索着,卻半天都找不到手機。
站起身,正要掃視一圈地毯時,裴元序将一部套着黑色殼子的手機遞了過去。
“在這裡。”她聲音好輕好柔,拿着手機的那隻手懸在半空,露出的手腕也跟聲音那般柔軟,輕飄飄的。
江禮然的第一眼并沒有看向手機,而是鎖定上了她的雙眸。
圓潤平靜,像一灘湖泊,深不見底,湖面反而漾起粼粼的溫柔,除此之外,什麼都看不見,仿佛大霧四起。
看她的人,腦裡心裡也霧了,心髒空了一拍,刹那間呼吸都止住了。
裴元序頭輕輕低了下,擡眸仰面看着江禮然,看她愣住。
此時江禮然的心神才收了回來,旋即意識到自己正在找手機,慌神了一瞬,立馬假裝什麼都沒發生,接過了那部懸停已久的手機。
她的掩飾太假,以至于都沒說謝謝。
裴元序自然發現了這異常,對方剛才好像在盯着自己,耳朵唰地一下染上了熱,頭倏地低下,完全不在意江禮然是否道了謝。
江禮然坐下後,解鎖手機,終于看到了那一則消息。
看上面的時間,距這消息來臨也才過去了一分鐘,卻感覺像與裴元序對視了一輩子那麼長。
【禮然,國慶金秋快樂!這些錢你拿去買點衣服和好吃的】——媽媽。
仔細數了下數字後的零,總共一萬塊。
她是知道我要去旅遊了,才發這麼多的吧……
明明上次都還對着我說那種話,開學後又開始對我好。我到底要怎麼理解你的這種愛呢?
江禮然看着轉賬,心裡再也覺不出上次收到轉賬時的甜味。
母親的關心,于她而言自是好的,可曾盼望她會上門看望被趕出家門的自己,卻再也沒有見過母親。
除了串冰冷的轉賬數字。
有一瞬間,她突然理解林序秋了,但又不一樣。
人家,是父母忙,愛還是在的,甚至是溺愛,所以沒有溫度的數字,也能捂出些暖度。
但母親對自己,總是一種矛盾的愛,一邊不顧一切地放着狠話,一邊又像沒離婚前那樣關愛着自己。
似乎是因為在這場失敗的婚姻中,受到了無法承受的傷害,她控制不住心中對前夫的怨恨,隻管發洩在女兒身上,可又沒法對自己的血肉做到真正的不管不顧。
這種糾結變扭的愛,通過血緣,将各自一方的母親與女兒綁在一起,痛苦、困惑、彷徨、恨與愛都流淌在血液中,不知其解。
身為成年人,江禮然能理解母親的苦楚,掙紮着想從貧瘠的人生中開出花來的滋味,她何嘗沒有體驗過。
她知道她自始至終都在竭力應對生活中繁瑣的挑戰,同時也想維護作為母親的尊嚴,而對于女兒的責任,她也想盡力抓在手裡。
明明想要推開親緣的那層網,卻在推開後拼命收緊網絲,放手又不肯。
所以就算沒有任何道歉,母親對趕出家門這件事閉口不提,江禮然也隻好笑笑就過去,裝作無事發生過,繼續在這段不能回溯的親情中,扮演好女兒的角色。
勝似孤兒又不是孤兒一般。
江禮然鼻息裡長歎出一口氣,心情沉重。
她擡頭,就見裴元序趴在地毯上,看着電腦裡的旅遊行程,抱起手邊的庫洛米玩偶,用臉頰蹭了蹭。
她笑得很開心,很滿足,江禮然似也被這滿臉幸福的模樣感染到了,嘴角動了動,笑容渺茫得不可見。
可見的是,那個庫洛米玩偶,是她上次在電玩城專門為裴元序抓的,正好是被趕出家門的那一天。
可聽的是,她的心髒像遠處高塔上懸挂的風鈴,此起彼伏敲扣着一個人的名字,為她點亮暗淡無邊的海的名字。
一聲一聲,是寂靜的脈搏,日夜不停。
應該是她為三人旅行開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