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宿位于蘇城的老城區,這塊區域的房子間隔很近,出租車隻送到老城區的北門口,之後就得徒步前行。
這邊的屋子大多都長一個樣,磚木結構,白牆黑瓦,古色古香的。
行李箱軋過窄窄的石闆街,江禮然在前邊循着導航找路,林序秋卻揚言不需要,氣勢洶洶地沖到隊伍最前面,伸着脖子看路牌,導遊似的帶路。
繞過幾個小巷,要不是時刻注意着導航,江禮然都覺得林序秋迷路了。
一看上方的路牌,還好,就是這條街,蘇家巷。
一行人直直往前走,遠遠就瞥見了盡頭處的民宿門匾,走近,是一座典雅古樸的四合院。
這四天的旅程都要住在這裡,店家說這原是按月出租的房子,但林序秋早在先前就大手一揮,将這裡包了下來,整租半年。
因此收到了店家寄來的鑰匙,和……江禮然的一句“有病”。
站在院外等林序秋開宅門,就見一排翠綠的竹子從圍牆内冒出尖來,一進院門,各種小花小草搖頭晃腦的,種在石闆上的一連排小罐子裡。
靠着圍牆,右邊是池塘,左邊擺放着一套棕木桌椅,寬大的方形,中間放着一套紅棕色茶具。
把行李拖到正房,仿古家具樣樣齊全,甚至懸吊着名人字畫,陳列着古董陶器。
當然,真迹的可能性不高,那是被護在博物館裡的。
正房、東廂房、西廂房都繞一圈,三人分好房間後,就來到了前院,圍坐在木桌旁邊。
此時才下午五點,太陽還未落山,陽光斜斜透過來,将竹子的倒影映在另一側的牆面,一半則落到石闆地上,形成斑駁的光影。
林序秋不知從來翻來一盒毛尖,坐下就開始燒水泡茶,手法娴熟,步驟一樣不差。
看她一杯一杯斟茶,江禮然不禁想笑,“喲呵,還會泡茶了。”
“這叫,技多不壓身。”林序秋放下茶壺,往裴元序身前放了一杯,順道跟江禮然說:“自己端,不愛端給你。”
江禮然撇她一眼,拿過茶杯,“那你别給我倒啊。”
一聽這話,林序秋“啧”了一聲,“信不信我直接把茶倒你臉上?”
抄起茶壺,她作勢就要往江禮然臉上澆,江禮然下意識一躲,見她頓住,賤兮兮地反問她:“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林序秋放下茶壺,懶得和她多費口舌互怼,拎起茶杯呷一口茶,接着迅速從桌上摸出一副撲克牌。
“鬥地主,來不來?”她朝江禮然揚揚下巴,手指已經在拆包裝盒了。
“直接選還是翻牌?”江禮然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敲扣着桌面,看林序秋的眼神跟打量毫無差别。
分成兩沓的撲克牌在手間一上一下地搭着,洗得很慢,林序秋擡眉反問:“你确定要讓我選?”
兩人跟在茶桌上交鋒似的,看對方的眼神都透着“你不是好人,我也不是”的味道,像打乒乓球般有來有回。
江禮然哪敢讓林序秋來,這不明擺着要坑她的節奏嗎。
“元序選吧。”她說。
裴元序正抿下一口茶,放下茶杯後雙手順勢交疊在桌上,随後撐着頭,思考片刻,才慢悠悠地道:“不翻牌了,直接選吧。”
果然是好發小,立馬就會出了林序秋的意思,林序秋一拍桌,用撲克牌指着江禮然,笑意十分邪惡:“那禮然地主吧!”
江禮然沒料到平時待她溫溫柔柔的裴元序,會在這個時候反水,跟林序秋一唱一和的,故意讓她當地主。
“啊?你們倆打我一個啊?”
林序秋嘴角輕揚,暗爽,挑釁道:“你慫了?不敢嗎?”
又是經典的激将法,但江禮然偏偏就吃這套,立刻自信起來:“我怎麼不敢!”
眼見激将法非常成功,林序秋賞以江禮然一個大拇指,“好!我就欣賞你這種精神!”
這話說得,跟老幹部似的,洗牌的手法卻很新,炫技一般。
花切,又是拉牌又是自動開扇,繼而牌在她手指間轉來轉去,最後瀑布式洗牌,看得人眼花缭亂。
看樣是經常在外“賭博”的人,江禮然真想吐槽:有必要嗎?到底是來看你洗牌的還是鬥地主?
但她沒說出口,怕林序秋放出個大招,用最丢人的懲罰方式來鬥她這個地主。
一邊洗牌,林序秋一邊說起遊戲的懲罰:“先說好,輸的人在手上畫王八。”
其他兩人紛紛表示同意,裴元序旋即站起身,笑道:“用我的眼線筆畫吧。”
道完她便走進房間,拿出沉甸甸的化妝包,掏出兩根液體眼線筆放在桌上。
一場激烈的牌局即刻爆發,一開始,三人互相笑着,插科打诨,氣氛萬分融洽。
随着遊戲的深入,幾輪單牌的試探下來,江禮然逐漸感到壓力,手中的牌雖然不算差,但林序秋和裴元序在談笑間的配合,似乎天衣無縫,每次都能恰到好處地壓制她的出牌。
見勢不妙,她有些懷疑兩人在用某種方式出老千,或許是林序秋吐煙的嘴部動作、抖煙灰的姿勢,又或許是裴元序喝茶的深度、放茶杯的手柄方向。
可看來看去,她也沒發現任何有規律的異常,兩人好像隻是單純抽煙品茶而已。
想了想,她決定改變策略,企圖擾亂對方的節奏,“對5。”
林序秋狡黠一笑,迅速接上:“對6。”
江禮然瞧了眼裴元序,隻見她抿着唇搖頭,不說話,示以不要。
捏緊手中的牌,江禮然掃了一圈,抽出四張,指頭按壓在桌上,“三帶一。”
333帶5,林序秋看一眼,稍稍擡眉,一把甩出444帶6,“跟!”
又是6,這是跟自己一樣把牌拆了呀,江禮然心頭一緊,看裴元序繼續搖頭,依舊選擇不要。
見手中的餘牌所剩無幾,她咬咬牙,孤注一擲,“順子。”亮出78910J。
林序秋看了看桌上的牌面,又看了看裴元序,嗤笑一聲,叼着煙吸入一口藍莓味七星。
緩緩吐出煙霧,她抽出一疊牌,鄭重地放在桌上,“再跟一個~”
牌重合在一塊,她慢慢滑動指尖,展示910JQK的牌面,得意洋洋的。
裴元序垂眸撫過牌面,纖長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陰影,柔聲說:“要不起。”
江禮然一聽,左右尋思了會,隻能下死手了,便将4個2重重地摔在桌上,“炸彈!”
旁邊的竹葉簌簌飄落幾片,林序秋放開身姿,往後一倒,椅子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
牌被她順手擱在了桌面,江禮然看她抽了一口煙,催促着:“秋秋,該你了。”
林序秋雙手搭在腦後,一臉無所謂:“不明顯嗎?炸彈啊,我哪要得起。”
“元序你呢?”江禮然問,暗自祈禱這把她還是不要。
許久裴元序都不說話,隻是擡眸看向江禮然,眼神很淡,表情也很淡。
“我可以問你個問題嗎?”她攏起手中展開的牌,語氣自然得也很平淡。
但這個提問,在牌局上,倒顯得不那麼自然了。
江禮然稍微向前傾身:“嗯?你說。”
裴元序撥動着牌的一角,重複幾次後,才說:“那天給你發消息的人,是誰?”
“啊?哪天?”江禮然頓時懵了,沒成想是這種跟牌局毫無關聯的問題。
遠邊的太陽在漸漸下沉,裴元序坐的那個位置的日光也漸漸走遠,隻有一側的發絲泛着暖黃的光,剩下的,連同她整個人都隐在陰涼處。
神情在即将到臨在暮色中,變得模糊,鎮定得過分。
有那麼一瞬間,江禮然覺得她離自己好遠,明明就坐在對面,但與她初識時,見到的那份藏在友好下的疏離感,忽地在她臉上呈現了出來。
一種愛答不理的、柔和的,壓迫性。
搞得裴元序半天不說話,江禮然也不敢多問幾句,隻是拿起一旁的茶杯,深深喝下一口,又收起牌望着她。
日光不再照到裴元序身上,她思忖了會,突然意識到,那兩次,第一次是她偷偷瞥江禮然手機時看到的,别人的約會邀請。
第二次,是手機響起的特殊提示音,一個大家都能注意到的聲音。
于是她咽下了對于第一次的問題,轉而問起第二次:“昨天我給你拿手機的那個。”
江禮然突然松了口氣,“那個啊,是我媽。”
“行吧。”裴元序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把手裡的牌慢慢展開,“那……”
江禮然攥緊最後的單張K,眼睜睜看着裴元序指尖夾出兩張牌,甩了出去。
“王炸~”兩張一彩一灰的Joker飛越在空中,頓然紮向江禮然的胸口,從心髒的位置輕飄飄地落下。
小王掉在了地上,大王降到她面前的茶杯上,恰好蓋住杯口,這一趟動作準得不能再準。
看裴元序手中那一大把牌,江禮然無奈地笑一聲,把手裡的單張K展示到桌上,“算了,我輸吧。”
邊說,她邊挽起袖子,把手一伸,大大方方地接受手臂上畫王八的懲罰。
裴元序和林序秋都得意地笑了起來,連忙來到她身側。
“願賭服輸~”裴元序擰開眼線筆,筆尖與她手心涼到結冰的溫度,貼上江禮然的小臂,準備在最為敏感的内側畫下一隻背上帶櫻花的王八。
林序秋撐着下巴看墨色在小臂内側上暈開,收起江禮然茶杯上的大王,看茶盞裡的漣漪歸于平靜。
被筆尖接觸到的地方都好癢,江禮然的手忍不住一收,卻又被裴元序掐緊手腕,逮了回去,還念叨着:“你不要動嘛,不然我怎麼畫。”
眼線筆是速幹型,畫完後,江禮然用拇指摸了摸小臂上的圖案,有一種膠膜的觸感,好奇妙。元序不愧是美術生,王八也能畫得那麼可愛。
林序秋見那小巧精緻的王八,不滿得連連癟嘴歎氣,“圓圓,你幹嘛獎勵她?給她畫這麼可愛。”
“emmmm……”裴元序撓撓頭,按下筆蓋,“習慣了。”
見林序秋不斷咂舌歎息,江禮然在旁邊仰天長笑,随後朝她挑挑眉,語氣賤兮兮的:“失算了吧?”
林序秋氣得上氣不接下氣,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等着。”
一個人打兩個人終歸是太難了,接下來的幾局,江禮然實在招架不住,一直慘敗,手上被其她兩人畫滿了王八。
看着滿手花臂似的,江禮然欲哭無淚。
為什麼每次玩遊戲都是自己輸啊?!
而後她對比起了裴元序和林序秋畫的王八,裴元序畫得呆萌至極,甚至還給每隻王八添上了些小裝飾。
而林序秋畫得歪歪扭扭,除了能看得出是個什麼東西,毫無美感可言。
她憋不住吐槽:“秋秋,你畫得好醜,還好沒有跟元序選同一個專業。”
林序秋真是感覺她越來越賤了,不知她從哪學來的,皺眉給了她肩膀一拳,“不會說話就閉嘴!”
見兩人互怼的樣子,裴元序不禁捂起嘴憋笑,這兩人真夠幼稚的,明明生理年齡都比我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