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沒被發在三人群裡,而是發在了江禮然和裴元序的私聊對話框。
江禮然隻看了一眼,就點下保存,随後熄滅手機放在一邊。
隻有裴元序盯着照片看了半天,獨自欣賞。
她還是第一次在人身上看見藏色這個繪畫技巧,以前隻在各種影像圖片和大師作畫上看過,沒成想這次竟然離得那麼近。
靜态的待在照片裡,動态的就在身旁,暖黃的色彩在她臉龐,冷藍的調子鋪在她身上的陰影處,其他的,混着白石桌闆、斑斓的蛋糕、黑色長T的反光。
就如同一幅畫,一幅可以觀察靜态與動态的不同的畫。
從靜态中能理解到人與物的結構,從動态裡能實時捕捉到光影在動作間的變化。
妥妥的繪畫素材。
這大概是每個美術生看到完美的照片時,下意識的想法。
于是裴元序看了許久,直到兩鍋不一樣口味的兔肉端上桌,才肯放下手機,才肯放過瞥江禮然的目光。
吃過飯前點心的三人都有些飽,因此盛着兔肉的鍋也比較小,類似于米線的砂鍋。
一鍋是江禮然喜歡吃的麻辣味,一鍋是林序秋喜歡的酸辣味,裴元序對此類口味沒多大的偏好,她都喜歡。
所以坐在正中間的主位,在此刻倒也顯得情有可理了。
身後的月光緩緩上升,映得夾在瓷碗裡的兔肉泛着油亮的光澤,一口一坨,混着花椒的辛香,激得人原本飽飽的肚子都空了一大半。
“你說,八月十五的月兔……”江禮然夾起一塊兔肉,忽然問:“做成麻辣的會不會哭?”
林序秋正低頭啃着兔腿,聞言擡起頭,嚼着肉含糊不清地道:“它要是知道被做成酸辣的,會氣得從月亮上跳下來,拿榔頭狂敲你的頭。”
江禮然無語,撇了撇嘴:“我說的是麻辣,不是酸辣。”
“有什麼區别麼?”林序秋把啃幹淨的骨頭扔進桌上的紙巾裡,脫下一次性手套,拿上筷子,“反正都是一個字,死。”
筷子猛地在碗底一怼,震得碗晃動了一下。
裴元序坐在中間,慢條斯理地嚼着口中的兔肉,一口咽下,吐槽:“你倆好兇殘。”
林序秋立刻警覺地擡頭,眼神不可置信地在兩人身上打轉,“誰?誰兇殘?難道吃得最香的是我?”
裴元序笑了,用筷子在空中點了她倆一下,“你倆都吃挺香的。”
“兔子确實挺好吃的啊。”江禮然重重地咬下兔肉,嚼嚼嚼。
裴元序跟着夾了一塊,放入口中,也嚼嚼嚼,“嗯嗯!很鮮,比廣寒宮裡的桂花還鮮。”
見狀,林序秋想起某部電影,突然雙手捧臉,嗲兮兮地說:“怎麼可以吃兔兔,兔兔怎麼可愛~~~”
“那不綠茶嗎?”江禮然嫌棄地瞥她一眼,暗暗惡心這類電影。
林序秋的想法跟她一緻,但卻有所全然不同的見解,神情立馬恢複正常,一本正經地改正她:“原劇哪裡是綠茶,明明就是正宮撒嬌。”
江禮然扯着下唇,鄙夷都露在呲着的齒間,旋即緊蹙眉頭問她:“你是正宮?誰的?”
“你的,行了吧?”林序秋眉心一擡,樣子史詩級的欠。
江禮然果然被她反胃到了,瞬間做出個誇張的嘔吐表情,頭往裴元序那拐了個彎:“哇,她好惡心啊元序。”
裴元序輕笑一聲,把滿上的辣椒面推到江禮然身前,“呐,去去味。”
這句簡單的話,一語雙關,很妙,既在暗中挖苦林序秋,又借機關心了下江禮然,顯得不失分寸。
江禮然有些小暗爽,蘸着辣椒面,點點頭:“我覺得也是。”
剛要将蘸滿辣椒的兔肉放進嘴裡,碗邊的手機驟然響鈴,是聊天軟件的鈴聲,突兀得格外刺耳。
江禮然掃了眼頭像,碗都沒放下,手指一按,直接點了拒接。
沒過幾秒,那頭還是不死心,連連打過來好幾次,江禮然抄起手機,通通挂斷,臉色都煩躁了不少。
瞧這情形,林序秋胳膊往椅背上搭,好奇地問她:“怎麼不接?”
江禮然把手機倒扣在桌面,磕了聲悶響,繼續端着碗筷,“沒什麼接的必要。”
她眼神微黯,語氣平靜又帶着些冷意,看着有點無情。
林序秋和裴元序還是初次見她這副模樣,怔愣了幾秒,空氣一瞬間結了冰。
雖然不知道對方是誰,但看樣子,那頭似乎很着急。
“人家不都打好幾次了麼,”林序秋倚在椅背上,朝門口挑挑下巴,“覺得不方便可以到外面去說。”
“嗯嗯!”裴元序點頭,握着的筷子在麻辣鍋上劃了一圈,“我們絕對不會把你的兔肉炫完的。”
江禮然歎了口氣,放下碗筷,指尖稍稍用力敲着餐桌,“主要是吧……”
哒哒的聲音不急不躁地響起,裴元序和林序秋的目光都被她帶去,看她咽了咽喉嚨,指尖停下後摩挲着桌緣。
“怎麼說……”她終于開口,但又頓住,潤了下雙唇,舌尖順勢滑向上齒,像在醞釀,像在不爽。
“最近我在樂隊遇到了些怪事。”聲音低了下來,她沒看兩人,隻垂眸看碗内的花椒粒。
裴元序一愣,坐直了身,與林序秋同時出聲:“嗯?”
江禮然再次歎息,繼而鼻尖噴出一股輕氣,含着些嘲諷的意味。
“每次排練結束,鼓手老是單獨約我去看地下演出,就是剛剛那個人。”她頭往手機偏了偏,示意。
林序秋依舊靠着椅子,環起雙肘,挑眉:“那不挺好,說明你人緣不錯。”
“但就周四那天吧……”話音猶猶豫豫的,江禮然重新拿起筷子,攪動着小碟子裡的辣椒面,“他突然問我,國慶假期要不要跟他一起去省外演出,說是有個貝斯手退隊了,讓我去當臨時替補。”
辣椒面被她攪得亂七八糟,時不時有少許辛辣的粉塵灑出來,撲在小碟子邊緣,在桌面上繞出一個橙紅色的弧面。
“所以你覺得,她讓你去看地下演出,是為了這個?”林序秋想了想,才問。
江禮然搖頭,筷子放到一邊,“我覺得不是,因為他說的語氣,怪怪的。”
“怎麼個怪法?”林序秋繼續追問。
“說不上來,反正就是怪。”
裴元序抿抿唇,認真地問:“那你是怎麼想的?”
“我不太想去。”
說完,江禮然低頭望着碗裡的兔腿,麻辣的味道似乎也變得有些苦澀。
按理說,作為一個無名的貝斯手,最期望的事,就是站上舞台,展示自己的技術。
其餘兩人不解,異口同聲:“為什麼啊?”
江禮然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指甲,嗓音悶得像罩上一層膜:“因為那個鼓手,是個男的,他也約了我幾次了,都是晚上,但是我沒敢去。”
“原來是男的,我還以為是女的呢。”林序秋霎時恍然大悟,起身夾起一塊兔肉吃下。
“emmm……”裴元序想到些什麼,湊近江禮然,試探性地問:“有點厭男嗎?”
“算是吧哈哈哈哈。”江禮然笑了起來,上身向後倒,拉開與裴元序的距離。
她哪知道裴元序會把重點放在這個上,總覺得繞到這個話題,回答這個話,莫名地不太好。
畢竟眼前的這個人,或許,性取向為男。
感覺像在踩踏别人的審美。
不料裴元序眼眸閃爍了下,将食指搭在嘴邊,笑吟吟的:“我也是诶,仔細想想我好像沒幾個男性朋友。”
林序秋從交叉的手中抽出一隻,随意地指了下裴元序,跟江禮然解釋:“從小在女人堆裡長大的。”
“女人堆?”說到這個,江禮然可就不餓了。
見林序秋颔首肯定,視線頓時跳到裴元序身上。
隻見她眼底透出些無辜,嘴上在尋求認同:“不覺得嗎?跟女孩子待在一起的時候最舒服。”
一聽這話,江禮然毫不遲疑地詢問:“那男的呢?”
裴元序忽地笑一聲,尾音上挑,在最後倒吸氣,猛然截住笑聲,想到了之前與陌生男性擦肩而過時,忍不住生理性幹嘔的場景。
思考片刻,她說:“就算是正常人都有點難相處。”
“為什麼?”江禮然的好奇心徹底被她勾起,不由得捏緊了筷子。
對她來說,這個答案至關重要,關系到了她對裴元序的感情是否毫無存在的空間,是否有個能溜進她心裡的縫隙。
可裴元序噎下了那最能證明這點的情景,轉而用一種大衆更能接受的說法作為回答:“因為以前,遇不到幾個說話不輕浮的男生,久而久之就不想跟他們打交道了。”
她在想,倘若說出她偶爾會因為男性生理性幹嘔,在座的林序秋會理解,但江禮然可不一定。
況且如果說林序秋是無差别地嘴毒任何人,那她就是無差别地讨厭任何男性,除了身邊的長輩。
這就好比在路上遇到塊石頭,既沒有絆到你,也沒有擋到路,但你就是要莫名踢開它,然後啐口口水。
在這種無名的惡意下,還是為此找個深動人心的借口,當作緣由,反而更能說服問話的人。
“輕浮?”江禮然總能捕捉到其重點,重複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