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裴元序嘟嚷着,心思卻飄到别處去了。
全場一片沉寂,林序秋已經開始刷起了手機,而裴元序坐到懶人沙發上,注視着牆面上方那一幅名畫,仿佛陷入了沉思。
江禮然站得腿都酸了,她側身瞥一眼裴元序,然後尴尬地坐了過去,像是跟她不熟一樣。
這自然是因為她們之間的階級差距,裴元序現在,早已站在那雲端之間,一切都是如此可望不可及。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飯時間,江禮然終于可以抛下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好好美餐一頓。
飯桌上,裴媽媽一直未動筷,她望着江禮然右手上那塊白色的燙痕,一種難以言表的心疼從她心底翻湧出來。
江禮然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先是怔了怔,在看到她手上那碗根本沒動過的飯時,便詢問道:“阿姨,你怎麼不吃?”
裴媽媽終是緩過神來,她笑了笑,随即給江禮然夾了片和牛卷。
“謝謝阿姨。”
裴媽媽搖頭嗯了聲,嘴角挂着溫柔的微笑:“禮然,我聽圓圓說,你過年不準備回家了,能告訴阿姨為什麼嗎?”
江禮然本能地搖了搖頭,正準備回答“沒什麼”,可母女倆實在太像,仿佛能夠從裴媽媽身上看到中年後的裴元序。
她本不想跟長輩提起這些事,但最終還是沒繃住,如實回答了她的問題。
沒想到江禮然住在一個重組家庭,裴媽媽突然鼻頭一酸,不敢想她一個剛成年的孩子,沒有父母的關愛,該怎麼獨自在外生活。
她眼底浸出濃厚的疼惜,淚光湛湛,輕聲問道:“過年這段時間,就在阿姨家住吧?”
這與其說是訊問,倒不如說是一個不容江禮然拒絕的提議,這一點母女倆也是一樣的。
沒等江禮然做出決定,裴媽媽就伸出雙手,握住了她那隻受過傷的手。
“那就住阿姨家了,晚點我帶你們去逛街。”
溫熱的觸感傳進那層疤痕,江禮然一愣,這既熟悉又陌生的母愛,自從高二那年就從未感受過。
刹那間笑意直達眼底,她笑得像吃了顆甜梅子的小孩。
“好~”
在這溫情的時刻,裴元序卻忍不住笑出了聲,這也太像吃了凍幹的小貓了。
江禮然歪着頭看向她,眨巴着眼,不明白她在笑些什麼,是因為自己很快就答應了嗎?
裴元序聳了聳肩,似乎在說“别在意”,随後放下了手中的碗筷。
她緩緩擡頭,目光穿過餐廳的溫馨氛圍,落在坐在主位的裴紀知身上。
她有很多話想要說,但又猶豫不決。
而後她垂眸咬了下唇,又擡眸小心地開口試探:“爸爸,我想跟你商量個事。”
“哦?”裴紀知正夾着一筷子菜,聽到這話,他停下了動作,臉上帶着溫和的笑容,語調寵溺:“什麼事啊?寶貝。”
裴元序就知道,爸爸總是這樣,無論何時都是這副溫柔的樣子。但這并沒有讓她放松心情,反而令她更緊張。
望着那柔和的笑,她感覺自己的嘴巴像是被膠水粘住了一樣,怎麼也說不出接下來的話。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緊接着她咬咬牙,咽了咽口水,盡量從喉嚨裡通出一口氣。
她鼓起勇氣說:“我想去倫城當交換生。”
她語速很快,仿佛在擔心裴紀知會突然發脾氣,畢竟她曾經見過他在辦公室裡對員工大發雷霆的樣子。
聽到女兒又要去倫城,裴紀知的臉色忽地陰沉了下來,他冷冷地道:“不行。”
“為什麼?”裴元序旋即坐直了身。
她有點失望,雖然知道因為從前的往事,爸爸可能會反對,但她還是抱了一絲期望的,沒想到他拒絕得這麼幹脆。
好歹也要先問問自己的想法,畢竟自己也是經過深思熟慮以後才跟他提這件事的。
“你忘了四年前在倫城發生的事嗎?”裴紀知語氣嚴肅,碗筷也都放了下來。
裴元序試圖說服他:“可是,現在我已經學會射擊了,我能保護自己了呀。”
裴紀知的态度絲毫沒有松動:“不行,之前在國外的時候我就說過,要給你配保镖,你說不要。”
說着他情緒有些激動,頸側青筋暴起,向來溫潤的眉眼染上暴戾,整張臉都紅脹起來:“結果呢,住家阿姨也都受傷了。反正我不放心,不許去!”
他一向以溫柔對待家人而著稱,尤其是對獨生女裴元序,更是呵護備至,像是捧在手心裡的珍寶,生怕一不小心就會破碎。
這還是他第一次對女兒發這麼大的脾氣。
裴元序無疑被他突然的怒火吓到了,眉毛耷拉着,眼眶濕潤了些,淚水直在眼裡打轉。
她哽咽地說:“爸爸你好兇……”
江禮然和林序秋都還沒從她說去倫城留學的事中回過神來,正要安慰她,卻見她猛地站起來身來。
“讨厭你了!”裴元序用力喊道,淚珠倏地滑落。
餐椅乍然被推開,刺耳的一聲響,裴元序抓起手機,飯也沒吃完,徑直向門外走去。
“圓圓,爸爸我……”裴紀知望着女兒單薄的背影,起身想要解釋些什麼,但門“砰”地一聲巨響,截斷了他的話。
裴媽媽不滿地瞥了裴紀知一眼,責備道:“老公,你好好跟圓圓說嘛,幹嘛發脾氣。她可不是你的員工,而是我們共同的心肝寶貝。她那樣說,肯定有她自己的理由和想法的。”
“唉……我也知道啊……”裴紀知無奈地垂下眼簾,目光落在了一桌子豐盛的佳肴上,但此時的他卻全無胃口。
江禮然和林序秋頭也沒轉,默契地互看一眼,繼而不約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裴紀知,似乎在無聲地詢問發生了什麼事。
裴紀知深深歎出一口氣,才剛注意到兩人的眼神,略顯尴尬地笑笑,“啊……沒事沒事,你們吃你們吃。”
江禮然禮貌地颔首,随後縮着脖,壓低聲音問一旁的林序秋:“剛剛他說那個住家阿姨受傷了,是怎麼回事啊?”
林序秋:?
“圓圓不是跟你說過嗎?”
“她沒說這個啊。”
林序秋轉動眼珠,努力回憶着,除了她倆擁抱在一起的畫面,其他的似乎都沒什麼印象。
“那可能是我記錯了。”
“所以呢?怎麼回事?”
林序秋湊到江禮然耳旁,小聲解釋:“就是那些人闖進家裡來的時候,保姆也聽到聲音了,急急忙忙跑去拿槍,結果被花瓶砸了,很嚴重,當場就暈過去了。”
江禮然身體微微後仰,離開了林序秋一些:“怎麼會這樣……”
林序秋搖頭歎氣:“她沒跟你說是怕吓到你吧。”緊接着繼續扒拉着碗裡的飯菜。
“……”江禮然沉默了,她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震驚之餘是無限的心疼。
原來元序經曆的不止那些,她故意對我隐瞞了一些細節。是我太沒見識了,根本沒想到還有保镖這樣的存在。
想到保镖,她追問道:“所以元序她為什麼不願意請保镖?”
“她覺得天天有人跟着太裝了,就沒找。”林序秋嚼着飯菜,平靜地回答。
江禮然仍有疑問:“那為什麼家裡不請?”
“她覺得沒必要吧。”
雖是不确定的語氣,但林序秋很清楚,裴元序不找保镖的原因是不想太過張揚。她可不像自己,巴不得把所擁有的一切都展現在别人眼前。
或許是這樣,她才能找到像禮然這樣真心的朋友吧,而我的真心,又在哪呢?
禮然會是嗎?……
“這樣啊……”江禮然的話把林序秋的思緒拉了回來。
她醞釀了下,随即提議道:“剛剛算是吵架了吧,我們要不跟過去看看她吧?”
林序秋連忙擺手:“别了,讓她冷靜一下,現在去她肯定發脾氣。”
她咀嚼着嘴裡的紅燒肉,想起了一些往事,忽而覺得這肉變得跟口香糖一樣,有些嚼不爛。
“嗯……”江禮然隻好妥協,盡管她很擔心裴元序現在的心情,但在長輩面前,也不能立馬放下碗筷就跑出去。
不過元序為什麼會突然提出要去倫城啊……她如果真的走了,是不是就會很久見不到她,那等她回來,我們還會是朋友嗎?
她冥思苦想,也沒能想通裴元序非要去倫城的原因,難道僅僅隻是因為那裡有全世界數一數二的藝術學院嗎?
可是L大也算得上國内排得上号的大學了,美術系也是很聲譽的。
在倫城發生的暴亂數不勝數,新聞上不知報道了多少,這還是在I國政.府控制輿論的情況下。
而且元序還在倫城遭遇過那種事,就算是她不在意我們之間的友情,起碼也得考慮一下自己的安全啊。
臘八節的傍晚,飯桌上的氣氛異常沉重,除了那隻被塞得滿滿當當的奧爾良雞包飯,似乎沒有人有胃口繼續用餐。